第七十二章
直到齐辰出发前,唐安芙都没有再见到他,整整两夜都没怎么合眼,昨夜歪在软榻上等齐辰的半途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唐安芙就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躺了下去,外衣整齐的叠放在枕边。
而她的外衣之上,还放着一把剑和一件金属质地的衣裳。
剑是齐辰随身的破邪剑。
而那金属质地的衣裳唐安芙却是没怎么见过,将之后,衣裳如水银般流泻而下,发出金属特有的声响,但唐安芙很快发现,这衣裳虽然看起来很重,毕竟是金属质地,可实际拎在手上却十分轻便,这是一身类似紧身衣的金属连体衣裳,从身体到四肢手套外加直抵耳下的高领,穿上这衣裳,除了脸之外,能把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包裹遮挡起来。
除了这两样东西,她的梳妆台上还有一张纸,唐安芙过去拿起纸看了看,是齐辰写给她的:
‘京城恐生波乱,破邪给你,另一件金丝软甲,乃为你量身定做,轻便柔软,平日皆可穿上,若遇险事,只顾自保,其他无需理会。等我回来。’
署名处写的齐辰二字旁边还画了一只小石榴,这倒好似成了两人之间的交流暗号,唐安芙不禁笑了。
再看手中的金丝软甲。
齐辰什么时候为她量身定做的,竟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
唐安芙一手拿信一手拿着金丝软甲来到换衣裳的屏风后,屏风后有一面镜子,唐安芙把金丝软甲穿在身上,果真如齐辰所言,很是轻便,完全没有一点金属的冰冷感觉,反而在接触到唐安芙的体温后,就很快变得温暖。
除了脖颈处有些显眼,但好在天气转凉,唐安芙只要戴上颈套,从外面看是绝对看不出来她穿了这金丝软甲的。
齐辰想的未免也太周到,唐安芙心道,她好好在京城里待着,能遇到什么需要金丝软甲保护的危险,倒是齐辰上战场,也不知他为唐安芙量身定做的时候,有没有顺便给他自己做一身。
但不管怎么样,这是齐辰的心意,唐安芙自然是要穿上的。
武国公府的事在京城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潮,人们茶余饭后讨论最多的就是武国公叛变之事。
由安南王出面,连夜与三司会审武国公世子,定下一条违抗军令的罪名,武国公世子被押入了武威军大牢,属于军部罪犯,最先审问权利在军部,只有陛下或者安南王的提审令才能将武国公世子提出武威军大牢审讯。
也就是说,在安南王出征这段时间,只要陛下那边不松口,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提神武国公世子。
齐辰的这个决定暂时将武国公世子保下,其他部门提审不了,也就没法在武国公叛国的事上另做文章,一切都得等到齐辰回京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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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秀快到临产期了,想着产后要好长时间不能回伯府,便想在生孩子之前回伯府小住几日,突然说想吃江南一带的狮子头,可京里菜馆做的都不合她口味,唐安芙便让王府的江南厨娘做了一些,送到伯府给唐安秀尝尝。
虽然味道还是跟唐安秀记忆中的有些差别,但王府厨娘做的已经比外面菜馆做的地道太多了,唐安秀也勉强算是解了个馋。
一家子女人坐在一处聊家常,唐安秀挺着个肚子走来走去,她胎位略微有一点点不正,大夫让她少吃多动,这样生的时候能顺利一些,唐安芙和元蕊娘在书案后头描花样子,画的是个老虎头,元蕊娘寻思着给还未见面的小外甥亲手缝制一套虎头鞋帽,非要拉着唐安芙设计颜色。
谢氏则在那里翻看最近送到门上来的帖子,如今多事之秋,谢氏已经不常出席什么什么花宴,水宴了,除非是那种推脱不过去的,露个面当全人情。
“唉,从前这些宴会哪少得了武国公府,如今却是一处都不相邀了。”谢氏翻遍了桌上的帖子,受邀名单让她颇为感慨。
“现在就算谁家邀请,武国公府也不可能出席啊。”
书案后头调颜色的唐安芙如是回了句。
谢氏一叹:“我知道,就是说说嘛。我从前听你们外祖提过,他说大齐所有的将领都叛变了,武国公那个人也不可能。世事无常啊。”
“那武国公世子被关在大牢里,安全吗?我近来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要出大事。”
谢氏说完之后,就看见唐安芙从珠帘后走出,唐安秀见她出来,自己正在坐下歇息倒水喝,也顺手给唐安芙倒了一杯,招呼她过去坐。
唐安芙喝了口水,回道:
“武国公世子被关在武威军大牢,武威军只听令陛下和齐辰,对武国公世子来说,那里算是京中最安全的地方了。”
“武国公世子安全了,武国公府的夫人们却不怎么好过的样子。”唐安秀说:“我回来前两天,修哥在兵部就看见武国公府的管家到兵部找兵部尚书求救,说是府里上下近来总是被人骚扰,府里女眷们都吓得不敢睡觉。想让兵部出点人去巡一巡逻。”
谢氏想了想就明白:“兵部尚书算是武国公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国公府的人求助他也是应当。后来呢?兵部尚书派兵巡逻了吗?”
唐安秀摇头:“哪儿敢啊。修哥说他们尚书大人现在正愁怎么跟武国公府划清界限呢,怎么可能还派兵去给府里的夫人们巡逻。”
世态炎凉就是这样。
“寿王和康王被禁足王府,德妃娘娘被软禁宫中,此时也是无力相助。唉,一家子老弱妇孺遭罪。”谢氏说。
“齐辰离京之前,安排了近百武威军在国公府外看守,怎么还有人敢骚扰呢。”唐安芙记得很清楚,当初武国公叛国之事传回京城,那几日国公府就被人恶意骚扰,齐辰那时就派兵前往保护了。
谢氏一声哼:“那些欺软怕硬,只敢背地里借百姓的名头行偷袭之事的鼠辈,有什么不敢的?假借‘民愤’行龌龊之事,他们也不真正闯门,就是骚扰,骚扰的府里人不得安宁,日日担惊受怕,这种人王爷的武威军防不住的。”
确实如此。
如果骚扰的人是普通百姓,并且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或者对国公府的人真正造成伤害的话,就算是武威军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正说着话,唐安杰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满头是汗。
元蕊娘见他回来,赶忙从里面迎出,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后头有鬼追你啊?”
唐安杰摇摇头,喘了几口气后对唐安芙说:
“你赶紧去武国公府瞧瞧吧。今儿我们督司带人去抓个市井偷窃惯犯,说是那人跑进了国公府,我们督司正带着人要闯国公府搜人,跟门外的武威军杠上,现在连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出动了,国公府被围了。我见那些武威军也没了主意,要再过会儿,估计就坚持不住了。”
唐安芙猛然起身:“什么?那一屋子老人女眷的,你们想干什么呀?”
“不是我。我是回来给你报信儿的。哎呀,你别磨蹭了,赶紧去看看吧。至少得稳住那帮武威军吧。”唐安杰着急的说。
他就是见形势不妙才来找唐安芙的,毕竟王爷离京前留了武威军在国公府门外,目的肯定是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保护国公府里的老弱妇孺,若此时给巡城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闯进去搜人,会发生什么可就不知道了。
毕竟,现在傻子也知道,巡城衙门和五城兵马司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市井小贼,他们就是想闯国公府,拿府里那帮老弱妇孺们来给狱中的武国公世子施加压力。
此时非同小可,唐安芙没敢耽搁,拔腿便往外走,谢氏拦住她:
“我和你一起去,等我拿枪。”
说完,谢氏就要往里间拿兵器,被唐安芙阻止:“阿娘,不可。”
谢氏不解,只听唐安芙说:“我出面是因为我是辰王妃,要护住国公府上下的是齐辰,没有比我更适合出面阻止的。但你们不能卷进去。”
“今天之后,我暂时就不回唐家了。你们在外也不要提起我,我做什么,说什么,你们权当没听见,没看见,决不可插手。”唐安芙正色说道。
“可是……”谢氏似乎不同意。
唐安芙赶忙补充:“阿娘!此事在风口浪尖处,我是辰王妃,有齐辰在,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敢对我怎么样的。但若你们插手,你们就成了我的软肋,他们动不了我,会拿你们开刀,到时候情况就更复杂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个道理,谢氏是明白的。
左想右想后,决定听从唐安芙的安排,毕竟谢氏确实不太担心那些人敢对阿芙如何,只要安南王还在,整个大齐就没有人敢对阿芙动手。
“好,那你一切小心。”谢氏说。
唐安芙应声之后,便与唐安杰一同出门,往武国公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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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芙他们赶到武国公府门外的时候,远远看见外头围了乌央央的几堆人,为首的两个官差正跟守在国公府门前的武威军小头领周华对峙叫嚣,周华脸色铁青,右手已经按在腰间佩刀之上,看起来忍耐快要到极限。
“那边两个带头的,一个叫王哲,一个叫董伟,王哲是皇后的侄子,平日里欺行霸市,仗势欺人,他有个外号叫‘毒蛇’,就是谁惹了他,他半夜三更爬也会爬到人家家里把人毒死,至死方休,坏的很。”唐安杰对唐安芙介绍。
而那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
“……我们好几个兄弟亲眼看见那贼子逃进了国公府,你不让我们进去搜一搜,我们怎么知道国公府有没有窝藏?”
“是啊,若是那贼子跑了,继续到外面祸害,这责任你们担当的起吗?”
周华紧要牙关,既不退让也不辩驳,他知道这些人真正目的是什么,所有的辩驳都没有意义,很可能还会因为用词不当而落人口实,总之他只需坚持一条军令——若有人胆敢强闯国公府,格杀勿论。
但他是这么想的,也有那意志不坚定,怕真的惹出事端之人,凑到周平耳边说:
“他们就是找个贼而已,总不会对府里的人不利,咱们就这么几个人,硬顶是顶不住的。”
周华一把将那人推开:
“滚。只要有我周华在一日,谁想硬闯,除非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他身后几个不坚定的武威军无奈对望。
“周华!我认识你。今日这贼我还真就抓定了,你若还敢阻拦,可别怪我们动手。我们要真派兵来,就凭你们这几个可罩不住!”
“就是!你开门给我们行个方便,我们搜完了人自己会出来。”
周华拧眉不退,身后动摇的武威军却越来越多。
国公府大门后面传来几声询问,几位夫人,连带管家们全都听见了动静,站到门后观望外头情况。
周平来到门边,从门缝叮嘱他们把门从里面栓上,莫要出来,外头交给他处理就好。
门后的夫人们一个个都担惊受怕,生怕围在外面的人闯进来把她们抓走,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被抓走的话肯定就是一个死,哪有不怕的。
“周华!你若再不让开,我可真要回去派兵来剿了。到时候治你一个窝藏逆贼之罪,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王哲威胁的话音刚落,唐安芙出现了。
“谁要派兵来攻国公府,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王法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朝着唐安芙看过来。
王哲不认识唐安芙,但见她姿容绝丽,衣着华美,便知绝非普通妇人,又见周华等一众武威军对她行礼,唤她‘王妃’,王哲哪会还猜不出来的是谁。
“参见辰王妃。”
唐安芙不欲和他多言,来到周华他们身前石阶上站定,对王哲一众问道:
“我刚才听说你们想派兵围攻国公府?不知依的是哪条法,有调兵令没有?”
王哲从前只听人说辰王妃如何如何美貌,心中稍有不信,觉得都是那些人的夸张之言,今日见了面才知道传言并不虚。
对待美人,总归是要客气些的。
“王妃有所不知,我们并不是有意要围在国公府门前,而是今日有一小贼逃入了国公府,我们指责在身,就是想把那小贼抓出来,这也是为了府中各位夫人们的安全不是。”
唐安芙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面无表情问:
“我问你有没有调兵令,你跟我扯这么多做什么?”
王哲面上一僵,而后笑道:“若是这几个武威军不让路,下官说不定待会儿回去就去请调兵令了。”
“哦,那就是现在没有调兵令是吗?”唐安芙面色沉沉的盯着王哲。
王哲被一个大美人盯着,不禁感慨,美人就是美人,连生气都比一般庸脂俗粉漂亮多了,下意识舔了舔唇,又咽了下喉咙:
“确实还没,不过若……”
王哲的话没说完,众人就听见清脆的一声‘啪’——众人面前,唐安芙的巴掌就抽在了王哲的脸上,力道之大,不仅把王哲的脸抽转过去,还把他嘴里的牙直接打掉了两颗。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王哲,他直到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齿后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
“你——你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王哲张着血盆大口对唐安芙叫嚣,甚至怒极后对唐安芙伸手便抓,他动作很快,快到周华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哲的手已经快要掐到唐安芙的脖子了。
周华暗道一声不妙,王妃肯定要给这厮抓到……呃。
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嚓’,电光火石间,唐安芙直接抽出手边周平腰间的佩刀,对着王哲的手腕就是一砍,王哲的右手手掌就那么离开了他的手腕,用刀之快,王哲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唐安芙用刀尖挑起快要掉在地上的半只手掌,往旁边国公府的门柱方向拍去,然后迅疾如电般将手中长刀射出,刀尖直|插那半截手掌,将之深深的钉在门前梁柱之上。
从抽刀到砍手再到钉掌,唐安芙所用时间不超过三息,动作快速狠辣,最难得的是,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身上竟连一滴血都没沾到,仍旧俏生生,清爽爽的立在那里,云淡风轻,面无表情,哪里有半点刚砍了人手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哲的惨叫声响彻云霄,跟着他来闹事的人赶忙围上来扶住他,只见他面目狰狞的冲着唐安芙狂叫,却因为疼痛再也做不出什么实质性伤害。
董伟也没想到这辰王妃上来就这般凶狠,还以为她就是个花架子,来说两句就得了,董伟梗着脖子往柱子上的血手看去,再看唐安芙时,再也看不到任何美貌,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扶着王哲,颤抖着声音说:
“辰,辰王妃,你,你好狠毒。”
唐安芙不动声色道:
“这便是强闯一品国公府的下场。”
董伟咽了下口水:“我,我们没闯,只是,只是……”
唐安芙冷道:“对啊,所以我只是砍了他一只手,若你们真闯了,那里挂的就是你们的头了。”
若是一刻钟前他们听唐安芙这么说,只会暗自发笑,可现在……血淋淋的手挂在那里,谁也不敢小觑这个疯女人了。
都说安南王是魔杀星,如今看来他的这个王妃也不遑多让。
董伟止不住的两脚发颤,口中仍坚持说:
“武国公叛国,他已不再是一品国公,辰王妃这是要包庇判臣吗?”
“武国公是否叛国,自有法令来定,只要陛下一日不下旨,这里就仍是一品国公府邸,闲杂人等若要硬闯,那——便是下场。”
唐安芙用最平静的口吻诉说,仿佛有种镇定人心的力量。
周华等一众先前有所迟疑的武威军此时心里像吃了秤砣般安稳,刚才不是他们想动摇,而是没有人站出来坚定的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但现在,他们知道了。
而已经站在门后担心良久的袁家夫人们在看见这般强势的辰王妃时,心中也稍微安定下来,数不尽的感激涌出心头。
王哲的惨叫声越来越大,董伟不敢再耽搁,生怕王哲出事,皇后怪罪,只得先撤退,把王哲带回去救治才是关键。
他们离开之后,唐安芙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余氏携众夫人出门,对着唐安芙就要跪下,唐安芙赶忙上前阻拦:
“夫人们使不得。”
余氏拉着唐安芙的手,哭红了眼:“多谢辰王妃。大恩大德,我袁家上下没齿难忘。”
唐安芙安慰:
“老夫人别这么说,我家王爷离京前都安排好了,只要他不发话,便没人能动你们。这段日子你们辛苦在府中等候,坚决不要出门。”
余氏携众夫人连连点头,又与唐安芙道谢后,才返身回到门内。
周华看了一眼门柱上的血手,问唐安芙:
“王妃,那手……”
“一会儿王家估计会带人来取手,给他们,但刀继续插着,血也别擦。多少能震慑一番。那些人闯不进武威军大牢,便想从袁家妇孺下手,未免王爷回来之后节外生枝,你们务必护好她们。”唐安芙沉声吩咐。
周华等士气大增,齐声称是。
而唐安芙看向王哲那只血手,心中隐隐感觉袁家这事儿可能比齐辰想象中还要严重。他离京前的那些部署,不知道具体还能撑多久,若是撑不住了,她这边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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