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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七章 我欲乘风归去

谋害秦夜曦与秦夜渊的凶手不可能是萧昱。

秦夜曦与秦夜渊出事之前,秦昊与萧昱之间的局势呈胶着之态,双方手中都有对方极为重视之人作为筹码,且以此相互制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双方僵持的平衡,却存在导致失衡的变数。

这个变数是人心。

萧昱与秦昊的心。

若是萧昱狠心绝情,为复国仇成霸业,甘愿舍弃谢荀与司马青鸿,他大可一刀杀了秦夜轩,与秦昊正式宣战,率骋平军横渡洛水朝帝都杀来。

同样道理,若狠心绝情的人是秦昊,他念在自己除了秦夜轩之外,尚有秦夜曦与秦夜渊二个儿子可继承帝位。

虽此二人文治武功皆不如秦夜轩,然秦昊却不想因自己的儿子而被萧昱牵制拿捏。

狠心之下,难保秦昊不会选择舍弃秦夜轩,不顾他的生死,直接下令处死谢荀与司马青鸿,发兵迎击即将兵临城下的萧昱及骋平军。

以上变数虽都是考验人心,然却是两种可能。

比较起来,秦昊舍弃秦夜轩的可能性,要比萧昱弃谢荀二人于不顾要大的多。秦夜轩虽是秦昊的亲生骨肉,然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对于秦昊而言不是唯一的选择,便也不是不可舍弃的。

虽然很可悲很残酷,但这却是冰冷的事实。为了西风的江山大业,秦昊完全可以忍痛舍子。

舍弃秦夜轩,是秦昊不愿面对的,更是萧昱不想看到的。一旦秦夜轩成为弃子,谢荀与司马青鸿便也要为其陪葬,也会惨遭秦昊杀害。

这是鱼死网破。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有一个办法可行,那便是让秦夜轩成为秦昊唯一的儿子,让他成为秦昊绝不能放弃的选择,让秦昊一定要救秦夜轩。

这个办法很简单,就是除掉另外两个皇子。

秦夜曦铁枪穿心,秦夜渊毒药穿肠。

他们回天乏术地死了,成为冰凉的尸体。

他们资质平庸,武功不过简单的防身招式,谋略更称不上缜密老道。他们不是天纵的奇才,亦不是当太子继承大统的材料。

可他们并不该死。

一夜之间骤然生出天大变故,面对两位兄长先后死于非命,秦楼安悲恸与难以置信之际,第一反应便是萧昱为了逼她父皇放还谢荀与司马青鸿,出手除掉秦夜曦与秦夜渊,让她父皇不得不为了保全自己唯一的儿子,向他低头妥协。

所以当月玦问她,她是否怀疑他与萧昱暗中串通时,她向他表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的萧昱,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等冷血残忍的事。

她知道她是答非所问,然其中之意,却明晃如刀,锋利狠绝地捅在月玦心口上。

所有人都能听得懂她话中之意,她怀疑萧昱能做出那等事,便等同怀疑月玦串通萧昱一同做出那等事。

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发现她错了。

虽然除掉秦夜曦秦夜渊二人,确实可以让秦夜轩成为她父皇唯一的儿子,这无疑加重了萧昱掌握在手里的筹码,能救出谢荀二人的可能性便更大。

可她忽略了一点,没有了秦夜曦与秦夜渊,甚至哪怕连秦夜轩也一同被杀害,她父皇后宫众多年轻的妃嫔,也一样可以再为他诞下子嗣。

就算这些子嗣中没有男丁,秦氏皇族宗亲中的众多世子,也一样可以过继给大宗一脉,一样可以继承帝业大统,西风的天下,也一样是秦家的。

极度震惊与恍惚之下,她神志不清未曾考虑到这一点。

可此时万事谨慎的萧昱,却绝不会忽略此点,亦绝不会考虑不到他若贸然杀了秦夜曦秦夜渊,除了彻底激怒她父皇,置谢荀司马青鸿二人于更危险之地,对他而言乃是百害而无一利。

真正的凶手是谁,目前秦楼安尚无法确定。

但他们一定是一开始便潜伏在她两位皇兄宫中之人,是他们自己身边的人。

月玦的防卫虽然严密,但那只是防止外敌侵入皇宫,他不可能把每宫每殿,每个人都查验一遍。

有理由在皇子宫中安插人手的,有三方人。

其一是她父皇,他要监视她几位皇兄日常行止举动;其二便是代衡,他监视皇子的目的众多,总之不怀好意;其三便是她三皇兄秦夜轩,他在自己兄弟宫中安插眼线,自然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

然现在有理由,又有能耐杀害秦夜曦与秦夜渊二者之人,只怕只有代衡一人。

他如此做,大有逼她父皇与萧昱兵戎相见之势,他亦好乘机起事。

不管她的推测对与不对,然谋害秦夜曦与秦夜渊的凶手,不可能是萧昱。

她现在清醒了,明白了,却好像晚了。

月玦竭尽全力换来婚旨,不计前嫌百般相助,设计擒谢荀,率兵护卫皇宫,明知不能为而为去救她兄长性命。强悍的敌人不曾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的结盟同伴却用怀疑在他身上捅刀。而她的不信任,便是将他紧抓在手的最后一根信赖稻草斩断,无情地将他推下猜忌无援的深渊。

秦楼安停下脚步,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将脸埋在臂弯里痛苦的紧皱着,她真怀疑当时她自己是傻了疯了魔障了,她为什么会怀疑月玦?

她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月玦?

“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秦楼安抬起头,看向一旁满面担忧的绿绾:“我没事,随我去天牢吧。”

此时九重天牢中,关押之人已换了一副面孔。

谢荀被带走,月玦被关进去。

守卫天牢第九重的狱卒,从未想过短短几日之内,竟有先后两人被关押在此,且还都是令他们不知所措之人。

不同于谢荀的孤傲疏狂,令一众狱卒没有皇帝御命,皆不敢上前动以酷刑。

眼前的月玦,虽置身阴暗湿冷的牢房,却宛如明珠一般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辉。他只静静坐着,浸透出的尊贵气韵便叫人相形见绌,望而却步。

众狱卒只在铁牢门外看守着月玦,偶尔感受到他幽邃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像是在看他们,又像他们宛如蝼蚁一般,并不在他眼中。

“参见国师大人。”

雪子耽略一抬手:“打开牢门。”

守卫狱卒平身,却并不听从他的话,只道皇帝交代若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放走月玦。

“请国师大人莫要为难我等。”

雪子耽默然片刻,上前一步,靠近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围造的牢房,透过晦暗的蜡烛光亮,他看到了背靠巨石而坐的月玦。

他在清雅从容地浅笑。

雪子耽怔结片刻,道:“你,还好吗?”

“我能有何不好呢,子耽?”

听到月玦对他称谓的变化,雪子耽愕然一怔。

他这般亲切地称呼他,按他对月玦的了解,多半是他无事献殷勤,又要让他去为他做一些事。

可是刚才,他就那么自然顺畅地叫他名字,声音纯粹,干净,没有半点私欲夹杂其中。

雪子耽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欢愉与欣快。

不对。

他来可不是听他叫他的名字的。

“皇上已命人在城中祈雨台前修筑断魂柱,将谢荀捆绑其上,命人褪衣之后以铁鞭当街抽打,午时三刻,便要万箭射杀。”

静等了片刻,牢房中没有传来月玦的声音,雪子耽知道秦昊三番五次的背信与怀疑,已然伤在月玦心里,让他心灰意冷,已不想多管闲事。

“皇上他只是太过悲伤,一时糊涂屈冤了你。等他想清楚之后,便晓得你的用心良苦。”

月玦不说失望,不言痛苦,只是因为他习惯了隐忍与独自释解,并不代表他不失望,不痛苦。

“你可莫要将你自己的想法强行加在我身上,我月玦又怎会是任揉任捏的面团?”

月玦笑吟吟地声音响起,雪子耽闻言立刻收起他对牢中人的怜悯,还觉自己适才想法有些好笑。

“总有人自以为是,我对他和颜悦色,他便当他是以自己的魄力与能力让我敬他,重他。殊不知我待他如何,皆是我自己说了算。我肯助他,是我愿意,我不肯助他,还是我愿意。他是皇帝也罢,乞丐也好,是以暴力威胁我亦罢,还是爬到我面前跪下来求我亦好,我不妥协,也不动摇。”

月玦的话直白露骨,雪子耽听明白其中意思,哪怕秦昊冷静下来,想清楚他的良苦用心,他亦不会再用心。秦昊威胁也好,跪求也罢,月玦自己若不愿意,如何做都无济于事。

雪子耽知道他并不是逞一时口头之快,他已然这么做了。

就如昨晚,他闻讯赶往行露宫,正值二皇子宫中宫人前来报信,说秦夜渊中毒。秦昊闻言第一想到的便是拉月玦前去救治,可他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皇上既觉我与萧昱同谋,现在又缘何有求于我这个共犯?”他洒然一笑,目光幽冷桀骜:“西风之事,与我月玦何干?”

也对,这样的月玦才像他。

他可以隐忍,却不是甘愿忍骂忍打忍屈冤之人。他可以怜悯,却不是毫无底线的救世菩萨。他知道反制,懂得还手,且甚少有人能抗他一击。

“可你总要从九重天牢走出去。”

诸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如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等老话,雪子耽不想多言罗嗦,月玦定然知晓,无论如何他总要先出来。

“无需为我担心,我愿意出去,自然便出去了。就如我想来西风,便来,想走了,便走。”

雪子耽紫瞳兀然一缩,他极力透过昏暗去看月玦,看到他眼中决然的去意时,一股怅然若失,沉重又空乏的感觉涌上心头。

月玦想走了。

他要走了。

如风一般自在,任去西东。

他们现在,可算得上朋友吗?

除了秦楼安,他唯一的朋友。

“子耽。”

或许这一声轻唤,便是答案。

雪子耽抬头看向月玦,却见他有些恶劣的坏笑着,他似看到了不得的阴谋在向他招手。

“子耽,你可准备好了吗?”

“准备?”雪子耽皱眉,警惕起来:“我要准备些什么?”

“自然是准备好行李,踏上我的贼船,与我一同离开西风。难不成你还真想当这个国师?”

雪子耽眉头皱得更紧,他审视着月玦的面容,他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像格外认真地与他说话。

“实不相瞒,我本以为西风还有救,其实不然,西风这座帝国高阙,根基里已然坏了。你留在这里亦无济于事,装装裱裱也不过糊一层窗户纸,想要扶大厦之将倾,乃是无稽之谈。”

当年大萧的灭亡,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王朝已然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谁家都可取而代之,而秦代两家不过近水楼台捞个便宜,并不是说这两家便是天选的皇帝与世袭王族。

如今西风,似就要步大萧后尘了。

“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雪子耽未曾答应,也并未拒绝,他还是要再确认一遍:“你当真要离开西风,就因为皇上此次冤枉了你?”

“自然是要离开,离开亦只是我想离开,皇上待我如何,左右不了我的决定。说起此事,我还有一事请你相助。我虽然要走,然却一时走不得,我需要你先将月瑾送走。”

竟然连月瑾都要送走。

他是想走得干净,彻底。

雪子耽微微叹了一息,眸光微瞥向一旁:“你决定好了我便替你去做,要将她送往何处?”

月玦久久不回,似是在想将月瑾安置到什么地方才算安全。又过了片刻,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微微沙哑的气息:“公主走了吗?”

雪子耽转身,走向他适才瞥看的地方,粗壮的顶梁木桩后,已不见人影。

他重新折回来,道:“师妹她已听不下去,已经走了,你已不必再装作狠心,说要离去了。”

月玦适才考虑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说他要走,说得干脆果决,秦昊左右不了他的决定,谁亦改变不了他的意愿,他将她也包括在内,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她。好像她对他而言,亦是可以随意舍下,让他一走了之的无关之人一样。

雪子耽亦险些被他骗过,以为月玦当真不在意秦楼安。

“你若只是想惩罚她对你的怀疑与不信,大可换一种方式,为何要如此骗她,狠心说你要走?”

“你认为我是在骗她?”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月玦淡淡笑了笑,仰靠在身后的石头上。

“适才这些话,我不忍心当着她的面对她说,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知道,是我想给她时间,让她接受,让她考虑。”

接受西风的倾颓。

考虑是否要舍下故土,随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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