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血仇

河东太守府,落香园,胡毋班两子居住之所。

王匡一如既往的来园中走了一遭,听着园中清脆的读书声,这才施施然打道府衙。

“大兄,舅舅已经离开了。”王匡刚走,一名六七岁的小童就匆匆忙忙的从花架中跑了出来,对着窗前朗朗读书的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说道。

舅舅?这天下可有将自己至亲妹夫送上断头台的舅舅?

少年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本,悄悄跑到园门旁,看着王匡离去的背影愤恨的吐了一口唾沫,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信笺出来,轻声的默读着。

“仆与太傅马公、太仆赵岐、少府阴修俱受诏命。关东诸郡,虽实嫉卓,犹以衔奉王命,不敢玷辱。而足下独囚仆于狱欲以衅鼓,此悖暴无道之甚者也!

仆与董卓有何亲戚,义岂同恶?而足下张虎狼之口,吐长蛇之毒,恚卓迁怒,何甚酷哉!

死,人之所难,然耻为狂夫所害。若亡者有灵,当诉足下于皇天。夫婚姻者,祸福之机,今日著矣。曩为一体,今为血仇……”

这是阿翁在狱中写给自己那所谓舅舅和自己的信,阿翁虽然已经去了,但至今读起来依旧一字一泪,泪如雨下。

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慈爱的看了一下身前的弟弟,又将那信笺折叠起来小心翼翼的藏在怀中,少年的眼中呈现出一丝少年人不应该有的厉色和仇恨。

阿翁给自己和弟弟分别取名仁和礼,希望自己兄弟二人如《孟子》中写的一般: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不过,那人乃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又怎么可能对仇人兼爱呢?

曩为一体,今为血仇!

阿翁,从今日起,我要更名为胡毋忍。要像韩信一般能忍胯下之辱,也要如孙膑一样能忍剜骨之痛,更要同孤狼一般隐忍不屈,等到他日时机来临之时,亲手为我胡毋家报这血海深仇!

“仁儿!”一道低沉的声音将胡毋仁,哦不,应该是胡毋忍从沉思中唤醒。胡毋忍抬头一看,只见落香园后门悄然打开,三道人影从门中闪了进来。

为首者正是和阿翁并称“八厨”之一的蕃向,蕃向身后紧跟着两名侍卫,俱是五大三粗,浓眉大眼,行走间龙骧虎步,步步生风。

“侄儿见过蕃伯父!”胡毋忍忍痛拉着胡毋礼上前行了一礼,蕃向已经一把将兄弟二人抱入怀中,老泪纵横:“季友兄,老蕃终于再见到我的侄儿了。季友兄,你在那边放心吧,老蕃此生定然会为你和我侄儿讨回公道!”

胡毋忍抬起头来:“离开?”

蕃向点了点头。

胡毋礼还抱着蕃向嚎啕大哭,胡毋忍却一把挣脱蕃向的怀抱:“蕃伯父,请恕孩儿无礼,孩儿在此地尚有舅母和舅舅照顾,孩儿并不想就此离去!”

“仁儿,你可知道你那舅舅是你的杀父仇人?”蕃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紧紧的盯着胡毋忍。

胡毋忍死死的咬着牙冠,倔强的看着蕃向:“孩儿不知,孩儿仅知道舅母和舅舅才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不识好歹认贼作父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替我那季友兄教训教训你这不孝子!”蕃向脸色骤变,勃然大怒,一巴掌啪叽一声抽在胡毋忍脸上。

胡毋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信笺也从怀中飞了出来。

蕃向一个箭步接过信笺摊开,只见那信笺微润,泪迹斑斑,甚至那‘曩为一体,今为血仇’几个字已被泪水浸染的有些模糊了。

蕃向捏着手中的信笺,仿佛魔怔了一般,时而痛苦时而欣慰,半晌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跨上前去扶起胡毋忍,双手颤抖的抚摸着刚刚在其脸上留下的巴掌大的红印:“这信纸上都是你掉的泪水吗?”

胡毋忍点了点头,蕃向再度将其抱入怀中:“仁儿,我苦命的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放心,伯父此番前来定然助你们兄弟二人脱离这虎狼之穴,将你们安安全全的带回老家!”

“不!蕃伯父,你把小弟带走吧,我还要在此地看我那杀父仇人如何的楼高楼塌,家兴家亡!”胡毋忍眼中全是泪水,却依旧坚定的看着蕃向。

“仁儿,你…”

“蕃伯父,仁儿已更名为胡毋忍,忍辱负重的忍,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的忍!”

“哈哈,好一个胡毋忍,果然不愧是胡毋季友的儿子!”蕃向还未说话,两名侍卫已经走上前来,仔细的端详着胡毋忍,口中啧啧有词,“只是可惜啊,你这个小家伙算得太精却忘记了你那姓的意思,毋者,不要也,胡毋忍,就是不要忍,你说这岂不是恰好违背了你的意思?”

“你!”见二人竟然讥笑自己,胡毋忍一把将小弟拉到身后,张开双臂护住,愤怒的看着二人喝道,“你们是谁?可知这是河内太守府中?”

二人哈哈一笑,旋即蹲到胡毋忍身前,笑道:“我乃谯郡曹公麾下大将夏侯惇夏侯元让,这位则是阳平乐进乐文谦。小家伙你听过没有?”

“哼!曹公大名鼎鼎谁人不知?不过那什么夏侯元让,乐文谦,请恕忍年纪尚幼孤陋寡闻,却是没有听说过!”

夏侯惇一阵气急,倒是乐进拍了拍胡毋忍笑道:“不错,你这小家伙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的臭,倒是对了我的脾气!乐某问你,你可愿与你胡毋一门报仇血恨?”

见蕃向示意,胡毋忍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坚定的看着乐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是能为阿翁报得这血海深仇,纵是要了忍的性命,也值了!”

“哦,那你如何报仇雪恨呢?”

“哼,两日之后便是我舅母三十五岁的寿诞,只要我们能够……”胡毋忍看着三人侃侃而谈,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也不可闻。

……

两日的时间眨眼便已过去。

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照在太守府的房檐上,仿佛披了一层深黄色的薄纱,与太守府喜庆的氛围交相映衬。太守府已已经是张灯结彩沸反盈天,一盏盏绯红的灯笼高高挂在檐上。

府门外重兵把守,士兵们认真谨慎的检查着每一个入府之人的衣物和礼包,唯恐出现什么纰漏,惊了院落中的贵人们。

今日乃是太守夫人三十五岁的寿诞,河内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悉数到齐,齐齐的围桌在院中的案桌旁。

鼓乐声中,王匡的夫人身着一袭玄色的淄衣,外罩着一件大红的袍子缓缓走了出来,在主桌上坐定。

王匡亦站直了身子,先朝大家行了一礼,抬起头来说道:“今日乃是贱内寿辰,王某借此机会特备薄宴感谢大家这些年来对王某的支持,还请大家今晚务必敞开了喝,敞开了玩!”

话音刚落,院中顿时响起一片热闹之声。

“恭祝阿母福寿安康,貌美如花!”

“恭祝太守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随着几个表兄、表妹和几个太守亲信拜寿完毕,胡毋忍拉着弟弟大步走上前,跪倒在地:“甥儿前执金吾胡毋讳班子胡毋忍、胡毋礼叩请舅母安,祝舅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凄厉怨毒,如夜枭般在院中响起,院中亦一片安静,众人齐齐抬头看着胡毋忍,或惊愕,或同情,或恼怒,脸上的表情不一而足。

王匡却已皱了皱眉眼角跳了跳,站起身来:“仁儿,舅舅知道你一向懂事,今日乃是你舅母寿辰,有什么话等只有我们一家人的时候关起门再说,可好?”

“一家人?”胡毋忍拉着弟弟站起来,轻轻抖了抖身上的灰,惨笑一声,仇恨的看着王匡,“王太守,我们现在又是一家人了?当初我阿翁被你下狱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他我们是一家人?我阿翁被你送上断头台的时候,你怎么也不告诉他我们是一家人?

王太守,你可还记得我阿翁当日在狱中写给你我的信笺?你是不是已经记得不清楚了?没关系,我记得!我来告诉你:夫婚姻者,祸福之机,今日著矣。曩为一体,今为血仇!

王太守,听清楚了吗?曩为一体,今为血仇!昔日,我们或是一家人,但从我阿翁下狱之后,我胡毋一门与你王家再无瓜葛,我们之间只有一条鸿沟,一条飘着我阿翁的灵魂和鲜血的鸿沟!”

“仁儿,你已经醉了,还不快快下去!”王匡勃然色变,长袖一挥,便有三五名家仆冲上前来。不等家仆来到身前,蕃向已经冲上前去将胡毋忍兄弟二人紧紧护在身后。

夏侯惇和乐进已抄起两条凳子分别向两旁的家仆砸了过去,“咔擦”两声,凳子已和众家仆一起摔倒在地。

“阁下何人?竟敢大闹本州家宴?”眼见家仆纷纷倒地,场面已经失控,王匡怒上心头,一声怒喝,“来人哪,将这些歹徒都给本州拿下丢到大狱中!”

夏侯惇和乐进二人冷笑一声,在案桌同时上一踩,大鹏展翅般冲入左右护卫中,左右开弓几拳将那些护卫打倒在地。

乐进牢牢的站在夏侯惇身前,接着屈身一纵,夏侯惇已一把抽出护卫腰中的长刀,借势一跃,在乐进头肩上一踮,腾空而起,一把长刀泛着寒迎着风从天而降稳稳的架在王匡的肩上。

“王太守,你刚才说你要拿下我等兄弟?”夏侯惇紧了紧手中的长刀,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匡。

王匡惊的一颗心差点从胸腔中飞了出来,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看着夏侯惇牙冠格格直响:“你是夏侯元让?”

“不错!正是夏侯某,不知王太守有何见教?”

特么的,哪里敢有什么见教啊!

王匡冷汗直冒,右手颤抖的推了推肩上的刀说道:“夏侯将军,在下与你们可是一家人啊!你还记得前不久王某与曹公同举义气共抗董贼吗?”

“哈哈!又是自家人?”夏侯惇仰天长啸,“你王太守紧紧的抱着袁本初的大腿,我夏侯家怎敢与你高攀,难道就不怕成为下一个胡毋季友吗!”

乐进见夏侯惇已经逼住王匡,早从怀中掏出一物事来,在油灯上点燃,高高的抛过屋顶。刮刺刺的一声雷鸣,一朵大如斗的白莲花在半空炸响,散作百十道金光望院外四处去了。

静寂了不到半刻中,街市上忽然热闹起来,粮店中、酒肆里、客栈内忽然齐刷刷的冲出百十人,个个手中紧握着长刀短剑奔向城门口。

“王匡在河内期间,暴取豪夺鱼肉百姓,不遵皇室擅杀大臣,今日夏侯惇奉曹公令,杀之无赫!”

看着眼前的王匡,夏侯惇忽的森然一笑,手中长刀一挥,一腔热血暴雨般喷出,半空中飞起偌大的一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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