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次日早朝之后,褚卫便请旨入了宣政殿。

他身着官袍,手中抱着一卷放入布带之中的画作。与他同行的还有御史台的一位的官员,这官员素来痴迷李青云的画作,颇有了解。他被田福生一同请来,便是想看一看这一上一下两幅画是否同为真迹,能否合为一体。

今日正是阴雨天气,画作会泛些潮气,使纸张微微皱起。皇上库房之中的那幅画作已经摆在了案牍上,御史台的官员眼睛一亮,一个劲地往画作上看去。

顾元白笑了,打趣道:“万卿这个眼神,都要将李青云的画给烧着了一般。”

万大人拘谨一笑,同褚卫一起行了礼。起身之后,褚卫便将怀里的布带递给了太监。

《千里河山图》的上下两卷,终于放在了一起。

顾元白一眼看去,便不由失笑:“褚卿,你这画必定是假了。”

虽然他不懂画,但他至少可以看出画作的新旧程度,若是单独看着还没什么,两幅画放在一起,新旧的差别便倏地大了起来。

褚卫嘴唇翕张,最终抿直唇,垂眸看着桌上的画。

瞧起来有几分失望的模样。

万大人突然“咦”了一声,凑近去看褚卫的那副画,“圣上,这可当真奇怪,虽是新旧不同,但这幅画的运笔还是山水走向,都是李青云作画的习惯。不看新旧,只看画,好似还真的是李青云画的一般。”

顾元白一愣,鼻尖微皱,“当真?”

万大人不敢将画说满,“臣再看看。”

阴雨天气,本就没有日光,万大人越看越像,心中也越觉得古怪。他将上下两幅图连在了一起,瞧瞧,断开的地方无一丝缝隙,每一处都同上卷合在了一起,这若是不是一幅画,仿画的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只凭着下半幅画卷,就能毫不出错地与上半幅画卷对上吗?

“太像了,”万大人感叹,“即便臣知道这是仿画,也不敢说画里有什么不同。”

顾元白眼角一勾,“有意思。”

他上前去,万大人退开。圣上弯腰俯身,看着褚卫献上来的那副画。

褚卫则在看着圣上。

顾元白的黑发在脊背上欲落不落,他每轻微地动上一下,最边上的几缕发便危险重重一分。

若是垂下来,会扫到褚卫的画上吗?

若是扫到了,怕是要沾上一角已被雨水湿气染湿的水墨了。

褚卫思绪刚过,圣上的发丝便从两侧滑落,褚卫下意识地快步上前,在发丝未曾碰到画作时便及时接住。

圣上的眼神投在了他的身上,褚卫君子如玉,他镇定极了地道:“这画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还是莫要碰到圣上为好。”

顾元白笑了笑,直起身,拍了拍褚卫的手臂,“褚卿细心。”

黑发也跟着从褚卫的手中划走。

褚卫收回手,眼中细微的笑意升起,“不敢。”

这画虽然是假的,但画中的内容却像是真的。顾元白被勾起了些兴趣,他让褚卫将画留下,若是下次再遇上卖予他画的人,及时前来禀报。

而不久后,薛老将军果然回京了。

他先进宫与顾元白商议正事,边关互市开展得分外顺利,张氏对商路本就准备了许久,他们在买卖生意上是老本行,因此做出来的互市,要什么都能有什么,极大得勾起了游牧人对互市的兴趣和热情。

热情表现就表现在,从北疆引来的骏马一批一批的充入军队,北疆的牛羊一部分贩卖到了南方,一部分入了军营给士兵们添添荤腥。

加上先前西夏送来的马匹,军中便可再多组建一万骑兵,骑兵之中,重骑兵的装备和训练手法也在不断完善,粮食不缺,充足的肉类和蔬果便可喂养出足够健壮有力的体魄。

这么多的牛羊一入军中,士兵们对顾元白的推崇和爱戴可谓是更上一层楼。他们知道日子好坏,这样有肉有米的生活,他们没当兵之前从没体会得到。

全天下,当兵之后能比当兵之前的日子更好,也只有大恒能做到。

军队太重要了,顾元白问了牛羊骏马一事后,又问了边关备守,薛老将军感慨良多,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臣带兵驻守北疆时,北疆士兵骨瘦如柴,北疆的百姓更是人心惶惶,睡觉也睡不安稳。但等臣这次回京时,”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百姓夹道相送,泪洒十里,给臣同将士们送的东西太多,以致我们都带不下。”

“还有北疆的士卒们,”薛将军忍不住眼睛酸涩,“去年连绵大雪,北疆的房屋坍塌数所,士兵连夜去救人清雪。大雪连下了数十日,路都被封了,但北疆的士卒们却未曾冻死一个人。”

“我们喝着老鸭汤,裹着圣上您给的棉衣,都安安全全地过了整个冬。”

顾元白被他说得心头暖意升起,他笑了笑,又忽然真心实意道:“这便是朕生平最想要看到的场景。”

“安得广厦千万间,”圣上低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此言一出,薛老将军顿时泪流满面。

薛老将军一路眼含热泪地出了京城,圣上特意让薛远陪他一同回府。薛远看了薛老将军一眼,头疼,“薛将军,你能别哭了吗?”

薛老将军的袖口已经被眼泪擦湿,“圣上实在是太好了,圣上太好了。”

薛远脸上露出笑意,“圣上自然好。”

薛老将军直到回了府,胸腔之中的激荡和感动才逐渐平静,他在儿子面前哭了这么久,一时有些尴尬,便咳了咳嗓子,“过些时日,你就要二十五了,都快要到而立之年了,薛远,你什么时候能给你老子我娶回来一个媳妇?”

薛远认真思索了一番:“难。”

“你娘和我都知晓你已有了心上人,”薛将军长吁短叹,只以为他是不想多说,“你父二十岁便有了你,又两年之后,林哥儿出生。如今我已过不惑之年,却连个孙儿也没抱上。”

薛远懒懒道:“简单。明日我便找几个愿意给薛二生孩子的姑娘,把她们和薛二关在一起。什么时候怀胎了,再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

“你都有了心上人,你心上人怎么不给老子生孙儿?”薛老将军面色一板,大大的不满,“难道你这个没用的兔崽子,到现在还没让人家同意嫁给你?”

“生不出来,”薛远实话实说,“也确实还未曾同意嫁给我。”

可能永远也不会同意嫁给他,薛府好像也……养不起圣上。

薛老将军沉下了脸,“既然人家不愿意嫁给你,你就别再给我想了!回府我就要你娘给你张罗婚事。”

薛远面不改色,“薛将军,我不举。”

薛老将军彻底忍不住怒火,爆喝道:“你不举,你在北疆连洗了半个月的裤子是怎么回事!薛九遥,你长本事了你,为了一个不喜欢你还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你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这一声的怒吼,让恭迎老爷回府的奴仆们吓了一大跳。

薛夫人赶来时正好听到了这一句话,她的脸色骤变,将仆人们赶走之后上前,“这是怎么了?”

“你看看你的好儿子,”薛老将军气得双手颤抖,“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糊涂的话!”

薛夫人一怔,随即看向了薛远。

薛远咧嘴一笑,“老父亲,谁同你说了是女子了?”

薛老将军一怔。

薛远舒展着身形,想着一会儿会有哪几样家法,能不能护住背,“我的心上人是个男的,自然是无法给你生孙儿了。我看薛二就不错,你不是想要孙儿?让薛二生上十个八个,能养得起。”

薛将军沉沉地看着他,压抑着道:“你再说一遍。”

老将这样的神情,才是真真正正地升起了怒火。

薛夫人眼中含上了泪水,担忧地看着儿子。

上次薛老将军这么愤怒的时候,可是将薛二公子打了个半死。

薛远啧了一声。

他嘴上不急不缓道:“薛将军,我说最后一次,你要听好了。”

眼眸一抬,“我喜欢上一个男的,非他不可。除他以外的人,我举不起来。”

第二日,薛远果然没有进宫。

顾元白心中早已料到,但偶尔唤人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喊道:“薛远。”

午时,田福生伺候圣上入睡,他欲言又止许久,终究还是低声说了,“圣上,前日晚上小的将御医送走时,回程后恰好遇上薛大人。小的在拐角处,听到了薛大人同御医们的几句对话。”

顾元白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嗯?”

“薛大人在问御医,”田福生难以启齿地压低声音,“您何时能行床事。”

他本以为圣上会皱眉,或是升起怒火,但圣上却出乎意料地勾了勾唇,问道:“御医怎么说?”

田福生一噎,乖乖道:“御医说半月之后便可行床事。”

“半个月啊,”顾元白哼笑一声,“朕记得了。”

田福生面容古怪,“薛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圣上这怎么都和薛大人心有灵犀了?

顾元白噗嗤笑出了声。

他带着这样愉悦的心情入了睡,等到醒来时,田福生却同他说,埋藏在薛府的人来报,说薛远昨日夜里被薛老将军用了家法,并已在祠堂中带伤被关了一整夜。

田福生话音刚落,顾元白就冷下脸。他的面色难看,眼底暗沉,田福生战战兢兢,“圣上?”

“备马,”半晌,顾元白冷冷道,“去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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