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已久的西荒大泽迎来了久违的热闹,蠪侄凄厉的婴儿啼哭声在黑暗中传遍四野,周遭妖兽忍无可忍的上天入地逃避这魔音贯耳,只是这声音实在过于恐怖,甚至能够穿透沼泽淤泥和岩石抵达地底。
蠪侄的洞穴藏在深山之中,巨坑里满是白骨和腐烂的各种动物妖怪尸体,时清薏提着驱散妖魔的明尘灯,绕是她这种定力都被外头小孩呜呜啼哭逼的脸色发黑。
系统怕她害怕,难得的准备安慰一下,关切的问:“宿主,你在想什么?”
时清薏撩开衣裙避开地上狼妖的一只腿骨,面无表情:“在想怎么毒哑他。”
系统:“......”
顿了一会儿,系统在认真去查什么能毒哑蠪侄和劝她做个人之间犹豫不决,终于委婉开口:“宿主,这个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去关心一下反派吗?”
时清薏的脚步略微一顿,霜色的靴子不染纤尘,明灯微芒照亮山洞,她回头望黑漆漆的来路看了一眼。
那里隐隐有疾风和山石碎裂声传来,婴儿啼哭声阵阵,哪怕离的这样远,时清薏都能感觉到耳膜隐隐作痛。
“我都把她扔外面了,现在过去不是猫哭耗子?”时清薏扭过头加快脚步朝洞穴深处走去,声音落尽风里,“而且,你以为她就真的没隐藏什么?”
她如果没隐藏实力就不可能真的做到绝地反杀,一爪掏心了。
前方即将走到路的尽头,头顶的沼泽还在塌陷,淤泥之中一点微芒缓缓浮现,形成一片朦胧的红色微光,灵气若隐若现。
医仙霜色的裙据刚刚踏足此地,黑暗中就是一阵震颤,一只赤红的眼在黑暗中缓缓睁开,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一直到第十八只......
——
狂风携卷着暴雨敲打在这片撕裂的沼泽之上,雨幕之中是一只九头九尾的凶兽,巨大的虎爪携卷着遮天蔽日之势挥来,风雨之中的女子身形诡异的避开一掌。
虎爪带着妖气一掌拍在沼泽之上,淤泥四处飞溅,女子的腿几度发抖才慢慢站了起来,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沿着下颌消瘦的弧度滴落,再是耳朵鼻腔眼眶,鲜血丝丝缕缕。
魔龙摇落之名响彻三界,少有敌手,从来都只有她目空一切旁人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这样狼狈。
以她的实力对上蠪侄本来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可惜拜时清薏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所赐,抽龙筋扒龙骨挖她血肉,现在实力十不存一,连跟这畜生打个平手都悬。
蠪侄守护的必然是天地灵物,时清薏去找了给豹子治伤,反而叫她在这里挡着送命。
真是,好啊!
她说为什么刚好就把她放出来又给她好好治伤,摇落削瘦的脸颊上已经是一片扭曲的疯狂,她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喊时清薏的名,恨不得就这样把她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然而再恨也无济于事,她体内是天生的龙族血脉,带有一丝神血,本来就是天下妖魔觊觎的宝物,也怪不得蠪侄就缠上了她,连闯进他洞穴的时清薏都不在意。
风雨骤急,头顶的阴云聚集,婴儿凄厉的哭叫声里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阴桀,她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刻。
摇落眼底闪过一瞬挣扎,这个时候到底值不值得她动用最后的——
无论如何,死了就全没了,就算此刻暴露被时清薏拉回去继续试药也总好过烂在这淤泥之中,女子眼中有疯狂翻涌,魔气一丝一缕从眼角泄露。
数丈庞大的银蟒划破了暗紫的苍穹,伴随着凄厉的婴儿啼哭之声,巨爪轰然落下,在巨兽千丈躯体面前那个小小的黑衣女子简直不值一提,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碾碎成血雾。
风雨晦暗,细密的龙鳞一寸一寸悄然覆盖上女子手臂、脖颈,而后再往上至耳后再到眼角,无声无息的魔气从她眼角溢出。
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拼死一搏。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那巨掌即将跟黑衣女子渺小的身影悍然相撞的前一刻,远处天边骤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啼哭之声。
仿佛察觉到什么,摇落豁然转头,却只见一身血污在风雨当中飞快掠来,在她身后赫然是另外一只体型更为巨大的蠪侄,在黑暗中睁着十八只赤红的眼,叫声凄厉的让人耳膜刺痛。
她尚未反应过来,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臂膀,灵力飞快流入她的手臂,声音清冷而不容置疑:“走!”
白芒一闪而过,有什么爆裂在风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消失在沼泽深处,而两只同样可怖的巨爪以不可违逆之势悍然相接。
整个凫丽山都发出剧烈震颤,山石淤泥掉落,修为低的小妖四处逃窜。
暴雨如注,哪怕时清薏在生死之间直接动用移行珠,那股可怖的劲道还是将两人直接震的吐血陷入昏迷。
摇落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海上,似乎有人一直死死牵着她的手臂。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还是时清薏诓骗她的时候。
那时候她们还在浮析山上,隔壁山头的妖王心怀不轨隔三差五过来寻医仙,第三次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
等出了药庐转头就把妖扔下浮析山摔的粉身碎骨,等时清薏寻过来时马上反手拍自己一掌,一边吐血一边倔强的逼视妖王。
妖王一身乌青气的嘴唇发抖控诉她表里不一不是好人,然而医仙理都没理妖王,只是过来轻蹙着眉问她伤口疼不疼。
只是一句话就她一下子就失了理智。
那时候薄暮的夕阳铺满了天空,嫣红的晚霞一直蔓延到山的尽头。
平素孤冷而难以接近的医仙拥着她的脊背,被她压在成片成片的忘忧丛中。
巨大的欢喜充斥着她茫然无措的心,她怀抱珍宝一样的抱着她的心上人,焦急又生怕吓到了她。
龙族第一次选择伴侣必须要显露真身,龙族天生俊美非凡,但真身毕竟还是兽类,为了避免再出现叶公好龙的惨剧才流传下来的规矩。
动情则变龙。
幽冷的月色佛过黑龙冷硬的黑鳞,犹如流水一般静静流淌而过,她始终注意着时清薏的动静,生怕原形的凶相毕露的自己吓着了她。
医仙眼底倒映着星河万千,复杂晦暗一闪而过,半晌却只是略微皱了皱眉。
她的心顿时揪紧起来,龙尾巴无言的缠紧身下人的腰——她害怕了吗?后悔了吗?是不是嫌弃龙了?
那些暴戾的情绪还未升起,医仙已经抬起了手,纤长而细瘦的指节在她身上陈旧的疤痕上游移,一寸一寸抚摸过那些陈年旧伤。
“怎么弄的?”她黛眉微蹙,向来无情的眉眼间都是无声的怜惜。
“都是些旧伤罢了......”
酥麻的电流在医仙指尖凝聚,炽烫过她的鳞甲,让她忍不住咬紧嘴唇。
魔族强者为尊,好战到了一定地步,更有甚者就靠着吞噬比自己血脉更为纯粹的同族提升修为,她从化蛟开始就一路为人觊觎,这些年想杀了吞她的魔数不胜数,一着不慎落在她手里反被吞噬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追溯起来无穷无尽,她却不想让时清薏知道她那些灰色的过去。
医仙眼中闪过疼惜之色,反将她压在身下,微凉的手指点过她身上无数的疤痕,而后是亲密轻柔的亲吻,吻过她身上所有陈旧的结痂的伤痕。
她的声音带着蛊惑:“我会医好你......”
无数温和的白色灵力在她掌心凝聚,温养着龙族曾经的旧伤,流经过四肢百骸一直汇聚到人心。
医仙在她耳边声音温柔的唤她的名字,她于是心甘情愿在她的气息中沉溺,那些早就痊愈的伤痕在医者的指尖发出阵阵战栗。
白衣的仙者拥抱着她,头顶即是无垠夜空,长风万里只余今朝。
她的心被什么填充到鼓涨的地步,她以为自己会如当年一般颤抖的搂紧医仙纤长的脖颈,亲吻她薄冷的眉眼。
可她扑过去,一口咬在了医仙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刹那间血流如注,鲜血从仙者的脖颈中涌出,腥甜的滋味充斥了整个口腔,温热的,血腥的,跟她以前杀过的所有妖魔都不同,让她忍不住咬的更深,更重,想——
摇落猝然从噩梦中惊醒,气息起伏不定,手不自觉的想抓住什么,然而只抓住了一片沙砾。
移形珠会随机把人带去某个地方,所以她们现在应该是逃了出来,她记起时清薏背后那只突兀出现的蠪侄,眼里有戾气一闪而过,而后猝然回头。
身侧的沙滩上,白衣女子紧贴着她的手臂,蜷缩在她身边,面色与月色一样苍白,她惯常披的那件外袍都已经失了踪迹,唯有攥着她的手一直未曾分开片刻,用力到摇落甚至能感受到明显的痛楚。
——她还没醒。
是了,毕竟真身只是一株草,还是需要人守护的遥香草,怎么能跟天生躯体强悍的龙族相比较。
她还没醒,那么——
龙筋已经回来了,失去龙骨也不过失去百年修为,还有机会重头再来,趁现在挣脱她的禁锢——
不,不对,她还没醒——
只是刹那间摇落就已经权衡利弊出了最佳答案,右手快如闪电一般扼住了女子的咽喉,眼里一片阴狠。
杀了她一了百了,趁她此刻毫无反抗之力,杀她易如反掌。
纤细脖颈上的动脉在龙族的掌心下缓缓跳动,温热的肌肤下浅青的动脉清晰可见,只要再稍稍用力,拧断她的脖颈——
只是,想到当真要亲手杀了她,龙族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抽搐。
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剥皮抽筋,放血试药,新婚之夜刻骨剖心的背叛——
掌心一寸一寸收紧,再收紧,本来已经心如铁石的人却骤然在某一刻猝然离开,苍白的掌心被震的发麻。
摇落死死盯着被震的出血的虎口,那一刻她脸上仿佛有暴雨将倾,阴沉到可怖的地步,又在近乎癫狂的恨意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最后阻碍她杀了时清薏的竟然是自己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者怒。
她这一生唯一一块逆鳞给了时清薏,是当聘礼送出去的,她征战百年囤了鲜血淋漓的战利品和各式各样的宝物,却总归都是带着血腥,后来,她把逆鳞从自己心上剜出送给了时清薏,同她说无论任何时候,自己的逆鳞都会护着她。
只是那时候一心一意想着一生一世的人从未想过,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杀不了时清薏,因为她的逆鳞还在守护着那个可笑的誓言。
真是,何其可悲。
昏迷中的人仿佛将要醒来,沉重的眼帘微微发着颤,心口处的荧光察觉不到杀意已经渐渐消散于无形。
杀不了她,摇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只要她逃出去,日后迟早能有机会让时清薏这个歹毒的女人付出代价!
拆了她骨,扒了她的皮,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挣开捉住她的手。
时清薏是真的死都要拉她一起,指甲都陷入了血肉里,摇落咬着牙分开她的手,在臂膀上留下数道斑驳血痕。
黑衣女子的身影踉踉跄跄的消失在远处夜色里,等沉重滞涩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起伏的潮汐中,沙滩上才传来几声压抑极低的咳嗽声。
时清薏转动了几下脖子,手指按揉着差一点就被拧断的脖颈,只是喘气都疼的格外厉害,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留下了大片淤青。
“咳咳,下手真狠......”
系统关切的看了一眼,下了评语:“放心,还是没有你狠。”
时清薏懒得理垃圾系统,给自己施了个法术上了灵药,慢慢揉着咽喉咽喉,系统急的不行:“宿主,你就这么让反派走了?!”
“她走不了。”
喉咙终于好受些许,时清薏遥望着海的尽头下了定论,声音极轻却势在必得。
确实走不了,有些人就是那么用心险恶,看着好像是把锁链解开了,事实上压根就没解。
摇落脸色极差的看着手臂上若隐若现的冰蓝锁链,寒冰所制的锁链固然是三界至坚,但对上龙族龙鳞全力一击,未免就没有挣脱的机会。
可——
半个时辰后细沙上传来脚步声,锁链拖过沙砾摩擦出粗粝的沙沙声,医仙依然在她离开时的地方静静看着潮汐,神色是沉凝的漠然,周身都仿佛笼罩着一层寒意。
暗色的天幕缀着几颗零星的星子,有潮汐的声音轻轻拍打着海岸,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一直绵延的天地的尽头,白衣被海风轻轻掀起一角,哪怕听见脚步声也不曾回头。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向来冷清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叹息,又过了片刻才回过头,瞧见两道干涸的血迹粘在衣衫破烂的女子耳边,医仙脸色微变,蓦地伸出一只手,仿佛是下意识的想凑过去摸摸她的耳朵,临靠近了又隐忍克制着缩了回去。
“你的右朵,听不见?”
龙族露出隐隐的讥诮,正要说些什么之际,一身白衣的仙者已经调转了方向转向了她的左耳,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颈,言笑晏晏,声音却仿佛沁着坚冰,温柔又狠戾。
她说:“若是你刚刚真的跑了,我就,杀了你。”
摇落眼中锋芒一闪而过,冷笑了一下压在心底。
那天晚上她们暂时落脚碧落海,移形珠选的位置,碧落海以北是鲛人的领地,平常法宝轻易动用不得,她们两人又说一身的伤,只得暂时在这儿留一晚。
那夜的海风格外安静,波涛拍击海岸的声音绵长又壮阔,海的尽头是朦胧的一线湛蓝,天水一色。
夜半时分,一直装睡的龙族察觉身后有人悄然靠近,温柔的手指轻柔地抚摸过她的右耳,有温和的灵力温养着刺痛的伤处。
“蠪侄,”医仙冰冷的声音轻念这个名字,声音低沉,“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片刻以后灵力撤去,那只手克制的触碰沉睡中人的眉眼,声音宛若叹息:“既然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是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因为她是对着沉睡中的人听不见的右耳说的。
天生不惧蠪侄魔音贯耳还半夜睡不着的龙族双眼紧闭,在心里不无嘲讽的想,当然是因为我的逆鳞还在你这里,走不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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