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瑜本就有些虚弱,脑子转得有些慢。他见杜晏大怒也只是不解,却依旧安抚接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杜晏见成瑜一副茫然的样子,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该和个重伤未愈的人计较。
他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说道:“如不是你阳奉阴违,没把那画烧掉,反而挂在墓中当陪葬品,我就不会以女子装扮出现。”
杜晏所说的这些事情,成瑜记忆中并没有,他却反射性有些心虚,说道:“同你有关的东西,我怎么忍心毁去。”
杜晏想到当初成瑜称帝之后,他在成瑜寝殿密室里看到的那些被精心收起来的东西。
从衣物到配饰,甚至是一只毛笔,都被妥当收好放在玉盒之中,只因为皆是杜晏赠予他的。
当初成瑜在原国为质,虽说是成国王子,然在原国却是被人看不起,自然也无人为他打理这些日常所需。
杜晏以跟在自己身边的奴仆,不能太过寒酸为由,赠了不少东西给成瑜。出于各方面的考虑,那些都不是多珍贵的东西,能满足日常所需罢了。
没想到,成瑜却是悉数珍藏起来。
如此说来,杜晏倒是可以理解成瑜把这些画像藏起来的理由。
理解……理解个鬼!
杜晏低头看到自己华丽的裙摆,想到待到天亮之后成伯进来之后的景象,脸又黑了一层。
“我宽宏大量,暂且不同你计较私下把画藏起来之事。”杜晏眉头微皱,“待到天亮之后,我这身装扮该如何是好?”
成瑜听到的重点却是完全不一样,他虽然脸色苍白气色极差,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天亮之后?你的意思是你即便在天亮之后,依旧不会回到画卷之中?“
杜晏看成瑜一眼,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成瑜说道:“在昏迷之中,我想起很多事情,你……就是原晏,不是画妖对吗?“
他说话有些没有条理,杜晏却能从断断续续的描述中,理出了其中缘由。
之前他不能在成瑜清醒的时候出来,是因为成瑜认为他是画妖,出现的时候条件就是成瑜的梦境。
而现在,成瑜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便认定杜晏就是当初的原国公子晏,并非是画妖,而是不知为何寄身于画中的魂魄。
“我当时就想着,你等了我这么长的时间,如我就这么离去,那你岂不是又要面对没有尽头的等待?“
成瑜说到这里,杜晏才知道自己能在他醒来之后没有回到画中的原因。成瑜的确是凭借求生意识扛了过来,而他的执念便是杜晏已经等了他上千年,他要醒过来陪伴杜晏。
话虽如此,听起来也颇为感人肺腑,然而杜晏从来就不是个感性的性格。
他的回答是撇了撇嘴,说道:“我没有等你。”
成瑜有些失笑,说道:“你就是这么个性子。你……为何会留在画中。”
杜晏想了想,摇头道:“不知,我恢复意识之时,便是那天你闯入墓中的时间。”
成瑜伸出手来,试图去握杜晏的手。杜晏坐得有些远,他却没有放弃,而是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杜晏看他一眼,说道:“嫌命长?“
他话说得不太好听,却又直接把手伸了过去。
成瑜微微一愣,随后带着微笑握住了杜晏的手:“这是我的过错,当初我不该逼着你许下转世之约。”
随着成瑜的叙述,杜晏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段记忆来。
帝王成瑜和国师原晏,共治天下二十余年。成瑜年轻之时,征战四方留下不少暗伤,先于原晏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成瑜握着杜晏的手,说这一生别无所求,唯一所愿之事便是来世能再同他相遇。
杜晏点头,应下承诺。
“当初在老师之处学习阴阳卜筮之术时,我就得知我乃是没有来世之人。”
杜晏垂下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这般说到。
他这话虽说是在补充梦境设定,避免自己再度被困于画卷之中,但也不假。杜晏本就是为食梦而来,在这梦境世界之中自然是没有来世之人。
成瑜说道:“就是因为当初那个诺言,你被困于画卷之中千年之久……”
杜晏看他一眼,却是微微抬高下巴,说道:“难道你后悔了?”
成瑜一愣,苦笑道:“最让我觉得过意不去的事情在于,我心底没有任何的后悔。”
“那你说这些有何意义?”杜晏说,“我也不想听。”
“是我想岔了,我只是忧心,你以这种状态是否能正常生活。”
杜晏说道:“眼下我同之前并无两样,只是要变为实体有些麻烦。”
“麻烦?”
杜晏点头,突然有些恼羞成怒:“我必须通过你才能变为实体,不然就是无法接触外界的一抹幽魂罢了。”
成瑜一听,就明白了杜晏的意思:“你是说,接触我后你就能碰到其他东西?”
“嗯。”杜晏眼神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就是这样子。“
“所以,方才那个亲吻你是为了变为实体?”
杜晏知道成瑜在期盼这样的回答,却是不准备如他所愿:“不然你以为是为何?难不成还是我心悦于你?”
他本以为成瑜会有些失落,没想到成瑜却是温柔地笑了笑,眼中透露出满足神色来。
“如此说来,我是你同现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杜晏心中无奈,果然邵凌恒的内心设定就是这样子的。他是真不明白邵凌恒那张一本正经地脸下面,为何会有如此多神奇的戏份。
越接近潜意识层,这些五花八门的内心戏似乎就暴露得愈加明显。
两人就这么随意聊了许久,杜晏数次让成瑜休息,成瑜却都是精神极好的模样,眼神都舍不得移开半分。
杜晏见状,也渐渐把此事忘到脑后,反正在梦境之主意识决定一切的世界里,只要成瑜有了动力,怎么折腾都不会出问题。
杜晏专心巩固自己此刻的人设,成瑜则是珍惜这错失许久的半身,两人一时之间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直接后果便是,推门而入来查房的医生和跟在后面的成伯以及副官惊呆了。
一夜过去,本还昏迷的成督军醒来不说,出现在病房之中身着古装,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是怎么回事?
更让他们差点眼珠子掉一地的事情在于,眼前的真的是向来不苟言笑对于女色没有半分兴趣,无论怎样风情万种的大美人都不会看上一眼的成督军?
他正专注无比地看着眼前的古装美人,眼神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看就是情根深种的模样。
“……”
杜晏听到的门开的声音,回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一群人,整个人僵硬了。
他沉默半晌,狠狠地瞪了成瑜一眼。
在这个世界初次出现就是一身的女装,以后他爱好奇特的名声算是跑不脱了。
成瑜很快就理解到杜晏的意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低声说道:“没关系。”
杜晏的回答,是果断把自己手抽了回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大男人手握手的像什么话。
成瑜也是不恼,他安抚地笑了笑,只觉得眼前人即便是恼怒也是好看得不得了。
站在门口的众人,看着里面的情形,都在犹豫是不是该退出关门以示礼貌。
好在成瑜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变回他们所熟悉的成督军。
成瑜开口说道:“你们进来吧。”
众人都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之人,进到房间之内后也并未对杜晏的存在表示太过关注,而是更为关注成瑜的状况。
医生检查确认成瑜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之后便离开病房。
成瑜开口说道:“原晏乃是我当年在国外留洋之时的好友,这些年我一直同他书信往来,近些日子他才松口同意归国相助于我。”
“不想他回来之后,我却恰好去了前线。”成瑜看了杜晏一眼。
成伯和副官总觉得,他们家督军落在这古装美人身上的眼神,总是会变得极为不一样。他们也非常识相,没有追问太多。
“随后便是我身受重伤,原晏在国外乃是研读戏剧专业,他心中知我执念,我也曾寄了画卷照片于他,他便反串做了这装扮来唤醒我,现在看来效果倒是极佳。”
成瑜的这番说法,着实有些荒谬,只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极具说服力。
成伯和副官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古装美人,心中皆想到,所以这古装美人竟是男儿身?
杜晏对于两人视线坦然受之,他本就是个理智的性格,心中虽然有些迁怒成瑜,脸上表情却是依旧冷淡而倨傲。
面对如此情景,成伯和副官心中愈发觉得他们督军说的是实情。
成瑜年少之时,的确有在外留洋的经历,那三四年中,成瑜在国外的经历无人得知。加之他们知道国外民风开放,不比国内传统保守。如这富家公子自小在国外长大,对于做女子装扮浑然不在意,倒也是可以理解。
成伯开口说道:“原少爷,真是太感激您了……”
杜晏点头道:“成瑜是我好友,应当之事。”
成瑜见众人已经相信他给杜晏编造的来历,便继续下去。
“原晏在慌乱之中遗失了行李,成伯麻烦到成衣店买几套衣服来应急,然后通知裁缝过来给他量尺寸,做些日常穿着的衣服。”成瑜说,“这些日子,原晏会在医院照看我。”
“是的,少爷。”
成瑜恢复速度惊人,不过短短半月就出院回了公馆。
成瑜这种大人物,身边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城中百姓自然都会议论纷纷。
这几天内,城中的新闻除去成督军痊愈之外,便是关于他身边出现的新鲜面孔。
督军府成督军身边出现的年轻参谋,不多时就传得人尽皆知,据说他乃是成督军年少结识的好友,学识渊博自国外归来,生得也是清俊异常。
此传言一出,城中不少家有待嫁闺秀的名流富商皆是心中有了打算。如今中央势弱,督军乃是一省之内的最高统治者。
y省又是国内占地最大,最为富饶之地,但凡是有人搭上了成督军这条线,那便是得到最大靠山。
然而成督军父母已忘,并无兄弟,本人又不近女色,为人公正严苛。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他另眼相看的好友,这些想搭上成督军的世家自然是人心浮动。
成督军不近女色,新晋的参谋长年纪轻轻,又从开放的国外回来,说不定是有机可乘。
城中名流纷纷有所行动,具体表现为众多请帖纷纷去往督军府,邀请对象却并非是成督军,而是参谋长原晏。
杜晏对于这些场合毫无兴趣,自然是没有应承过任何一场宴会。
然而今天他却不得不出席一场宴会,原因就是坐在旁边的成瑜。
他看着成瑜,表情不善,对于对方越俎代庖答应赴宴的事情依旧不满。
成瑜却是带着微笑看了过来,问道:“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杜晏说道:“少装傻,你明知我不喜欢出席这种场合。”
成瑜说道:“我只是要让人知道,你是我成瑜最重要的人,以免有不长眼睛的人敢打你的注意。”
杜晏嗤笑一声,说道:“你成督军现在的地位,在外树敌良多,成为你最重要的人只怕是更加危险。”
这段时间以来,成瑜花了大量时间将现下的情况依旧自己自出生起的一切,都详细告知杜晏,帮助他迅速了解这千年以后的世界。
成瑜抬手握住杜晏的手,见他要抽离,又凑过去低声说道:“早上那个吻,时间大概不够,你也不想待会凭空消失吧。”
为了避免被前方开车的勤务兵听到交谈内容,成瑜是贴在杜晏耳边出声的,说话带出的气流让杜晏觉得耳尖有些发痒。
“离我远点。”
他别开脸去,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再度试图挣脱。
成瑜见状,知道再撩拨下去对方怕是要恼羞成怒,便收敛了神色,继续方才的话题。
“a省的宋帅,曾经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将恋人娶回家之后,又娶了几位姨太太,随后便是冷落夫人,宠爱姨太太,众人皆以为他并不喜夫人。”
成瑜露出个讽刺的笑来:“其实他最爱的就是夫人,只是觉得自己树敌甚多,以此作为障眼法而已。”
杜晏瞥他一眼,说道:“懦弱。”
成瑜深以为然,说道:“我也这般认为,后来他在外剿匪之时,公馆被贼人闯入,外界认为没有用的夫人被杀了,反而带走了姨太太作为人质。”
杜晏算是知晓成瑜的意思,他的只是从腰后摸出一把手一枪,动作熟练地拆卸而下又瞬间装好。
这当然是这短时间成瑜悉心教导的成果,在这乱世之中枪械才是防身的最好方法。
杜晏端着手一枪,启唇轻笑了笑,说道:“当初,我的箭术可是比你要精准多了。”
成瑜见状,突然就想起梦境之中,那个神采飞扬的长公主对着自己拉开弓弦的模样。
他本想笑,却又想起了那个身着帝王常服的青年,站在城墙之上拉开弓弦的样子。
“……”
杜晏见成瑜本是露出怀念笑容,却又突然神情黯然,便知此事或许同他迟迟不能进入下一层之事有关。
只是成瑜心思极重,有些事情直接询问他也不一定会说出实情。杜晏便随便找了个由头岔开话题,问起关于今晚宴会之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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