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女人不原地踱来踱去了,转过身,好像打算往门口走。
他们要出来了。
大家都看着宁鸽,不知道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宁鸽指指身后,走廊对面有一间房间,门是开着的,而且里面没有人,几个人火速躲了进去。
这是间不大的办公室,放着两排普通的办公桌,桌上堆着各种东西。
外面,那几个人真的开门出来,来到走廊上。
暴躁女人往前走,“行了,你们两个连轴转了这么长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吧?先回去吧,我来想办法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那个老左忽然把她叫住,望着她嗫喏:“……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暴躁女人回头看看他,叹了口气,“没事,有我呢,我去找老板,你们回家吧。”
她转身走了。
她走后,那个年轻女孩也对年纪大的男人说:“左老师,那我回家了?”
男人点点头。
女孩往这间办公室走过来。
宁鸽他们赶紧离开门口,弯腰躲在一排办公桌后面。
女孩并没有看见宁鸽他们,走到门旁边一张办公桌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背上包转身出门。
欧文小声问宁鸽:“咱们不是要挖开策划组老大的脑袋,去找希格玛之星么?老大走了,咱们现在去追她,取她头颅?”
宁鸽说:“不用追她,在盒子里放线索的是老左。”
是那个叫老左的年纪大的男人,亲手在几个小木盒中放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宁鸽低声说:“老左应该才是我们要找的人。”
大家都走了,老左一个人在走廊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也朝这边过来。
他进了这间办公室,并没有留意到办公室里还藏着别人,一脸的魂不守舍。
他肩膀塌着,耷拉着眉毛,慢慢地挪到一个工位前,颓然坐到转椅上,把椅子压得吱嘎一声。
他坐在那里,不出声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宁鸽忽然站了起来。
欧文和温屿他们:???
她突然从一排办公桌后面冒出来,把老左也吓了一跳,连人带椅子都往后猛地一退。
宁鸽直截了当地说:“你认识我,对吧?这两天,你应该也一直都在直播中看着我们几个人到处找线索。”
老左吃惊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他果然认出了宁鸽。
刚才他在挨他们老大的骂,大概没看到他们几个用救命技能传回了安全区。
宁鸽走到他面前,拉过旁边工位一把转椅坐下,和他面对面。
宁鸽说:“我一直都在想,那些放在盒子里的零碎,真的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小东西么?
“泥巴捏的小人,一把钥匙,形状特殊的小贝壳,画着一颗爱心的年代久远的小石头,还有两条大牌手链,真的像是你说的那样,是从抽屉里随手一抓,抓出来的东西?”
宁鸽望着他,两个人坐得很近,好像在促膝谈心。
“谁办公室的抽屉里都不会放着这些东西。”
她继续说:“这些小泥人,小贝壳,小石头,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孩子收藏起来的宝藏。
“在我看见你的时候,曾经以为这都是你小时候的收藏品,一个成年人,故意把自己小时候最心爱的东西放进一个爆红的直播节目里,让所有人都能看到,看观众们摸不着头脑,对着它们认真研究,从而满足一种虚荣心,获得一种成就感……
宁鸽观察着他的表情。
“……不过很快就意识到,好像不是。也许有些小男孩也喜欢画一颗爱心什么的,但是这里面还有两条手链,虽然款式算中性,男女都可以,可是以你的手腕的尺寸,绝对戴不上。这又是今年的新款,不是旧东西。
“直到刚才看到你坐到这个位置上,我终于明白这些东西是谁的了。”
宁鸽转头看看办公桌。
老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了一眼。
办公桌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小相框,上面是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
照片里的男人明显是老左,只是那时候的老左还很年轻,腰没有变粗,头发也全都在,女人容貌很秀美,和他的年纪相当,小女孩大概才七八岁的样子,挎着彩虹色的救生圈,小辫子翘着,刘海湿漉漉的。
背景是蓝天大海和沙滩,三个人的脑袋紧紧地凑在一起,脸上的笑容都很灿烂。
照片旧了,蓝天泛着点黄。那时候父母未老,女儿已经懂事,正是一个家庭的黄金年代。
宁鸽凝视着老左,问:“那些东西,都是你女儿的吧?”
老左望着宁鸽,说不出话来。
既然他不出声,宁鸽就继续直率地说:“我一度以为你的女儿出了什么事,你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纪念她——你别生气,我知道她没有,她好好的。”
宁鸽说:“因为这个猜测并不合理。
“如果这些东西都是珍贵的纪念品,怎么会舍得放进真人秀的盒子里?万一弄坏了呢?要是不小心丢掉了怎么办?比如我们一个失手,把盒子掉进鳄鱼池里,画了画的小石头可就彻底完蛋了。”
宁鸽望着他,“所以你会冒着丢掉珍贵纪念品的风险,冒着被扣奖金,被上司骂,甚至被公司辞退的风险,也还是一定要这么做,并不是无缘无故,是有目的的。”
宁鸽顿了顿。
“这是一个特别火爆的真人秀,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看,找到线索这件事,更是人人都会关注,你把那些东西放在盒子里,是为了通过直播给一个人看。”
宁鸽看进他的眼睛,“是个你没办法通过正常渠道联系到的人,只能通过真人秀,让她看见这些东西——所以你和你的女儿怎么了?”
宁鸽一句又一句的话,抽丝剥茧,老左坐在那里,脸上开始时的讶异消失了,皱纹显得更深了。
他像是呼吸不畅一样,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两只手,按在脸颊上用力搓了搓,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
裴寒他们也已经过来了。
裴寒站在宁鸽身后,默默地摘下背包,把包里的几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放在老左的桌面上。
那两条今年新款的银手链,和其他不起眼的小东西不一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宁鸽把盒子们往前推了推,“这些东西还给你。”
她继续说:“我过来问你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很好奇,我们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找到的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鸽看一眼手链,“这是今年的新款手链,是你最近新买的吧?你特地给她看两条手链,一定有特殊的含义,这是两个人的?所以你女儿的名字里,是有个m,还是有个x?”
这么久,老左终于说话了。
他低声说:“是x,我女儿叫小希。”
欧文很讶异,“小希?是希格玛之星的希?”
老左露出一点苦笑,“对。是希格玛之星的希。”
他用手指摸了摸那条刻着x的银手链,对着这几个看穿他心中秘密的陌生人,好像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你们不知道,当初设计节目的时候,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写了多少页报告,才说服他们把那颗星星命名成希格玛之星。
“公司高层想取个有逼格的名字,他们很有野心,让我们给节目的故事背景搭个纵贯古今、融汇中西的大框架,必须要耀眼,要吸睛,要能吓唬住人,要大红大紫,可是又没耐心,急着上线赚钱,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希格玛之星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努力说服他们,把它叫做希格玛之星,”他自嘲地扯扯嘴角,“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心中最明亮的星星。”
欧文忍不住问他:“那你女儿现在在哪?”
老左的喉结动了一下,望着桌上小盒子里的钥匙。
“她已经快三年没回过家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她和我们大吵了一架,把家里的钥匙扔给我,就走了,再也没联系过我们。现在应该是和她的爱人在一起。”
宁鸽看一眼盒子里另一条银手链,“她的爱人也是个女孩?”
老左平静地回答:“是。叫小蔓。”
小蔓和小希。
一个m,一个x。
老左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宁鸽,看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小希那时候和我们吵得很凶,我们完全不能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一直都乖乖的很听话的女儿,怎么突然就要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呢?”
他停顿了一会儿,“我现在想清楚了,什么都不重要,我只希望她幸福。”
所以他把女儿小时候那些捏出来的小泥人、形状别致的小贝壳、画了画的小石头放进盒子里,希望它们的主人能一眼认出那是属于她的东西。
他也放了她当初离开家时扔下的钥匙,希望她能回来。
他还买了一对价格不菲的手链,在上面刻了女儿和她的爱人的名字,希望他不知道在哪里的女儿能看到,能明白他想告诉她的话。
只要她幸福。
老左拿起桌上盒子里的小石头,凝视着它,“这是她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画好了送给我的,她在上面画了一颗心,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颜料都快掉光了。”
宁鸽轻声说:“我们上午找到两条手链的全过程都在直播,她应该已经看到了。”
一阵震动,不是手环,是老左的手机。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未知号码”,迟疑了一瞬,又赶紧去点接听。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
“……是……对……我就在公司直播现场这边……”
“……你已经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地有点抖。
“……这里有门禁……没错锁着呢进不来……你在停车场?我马上出去接你……你等着我……”
他挂掉电话,猛地站了起来,膝盖咚地一声撞到了桌子的挡板,他却好像完全没觉得,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已经彻底忘了宁鸽他们几个。
宁鸽他们赶紧跟上他,穿过走廊。
他来到一扇门前,用门卡刷开,急匆匆地冲出去。
宁鸽他们跟着他来到外面,外面是一片停车场,稀稀落落地停着几辆车。
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孩正站在一辆车前,车里的驾驶座上还坐着另一个女孩子,两个人一样的秀美可人。
老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快走到女孩面前时,却停下来了。
女孩向前迎了几步,来到他跟前,叫了声,“爸爸。”
老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地揽住女孩的背,哽咽得出不了声。
那是他的星星,他心中真正的希格玛之星。
欧文看着他们,吁了口气,帮夏湛用手环找好角度,对准那边,点了扫描。
夏湛不见了。
副本的锚点找到了。
欧文低头翻自己的手环,一边嘀咕:“我这次从副本出去,要回家一趟,我妈都好久没看见我了,估计得骂我一通……”
他说到一半,忽然转头看看宁鸽,把后半截咽了下去。
他想了想,问宁鸽:“裴寒说你好像不能离开系统?那你要我出去带什么话给你爸爸妈妈吗?还有你哥哥。”
宁鸽眼前冒出上次她随口编出来的胖胖的会做饭的爸爸,还有多愁善感的妈妈,又想起了陆镌。
“不用。”她摇摇头。
欧文看向她的目光中全是同情。
宁鸽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点手环,语气轻松地说:“什么爸爸妈妈哥哥的,谁现在给我一杯冰可乐,谁就是我最亲的亲人。”
渴了一天,水还没喝够。
宁鸽对好焦,点了扫描。
中转站熟悉的白亮灯光出现在眼前,又回来了。
裴寒他们也紧跟在她身后。
温屿急着要出去,欧文露出单身狗的微笑,“忙着出去见女朋友啊?”
温屿没有否认,跟宁鸽他们匆匆告别。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牵挂,像一根根无形的线一样,丝丝缕缕地牵扯着。
夏湛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懵懵懂懂地找不着北,温屿带着他一起下楼出门去了。
宁鸽和每一次出副本一样,照例要先回休息舱睡觉。
刚换好睡衣躺下,没几分钟,外面就有人敲舱门。
宁鸽打开门。是裴寒,他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杯壁上挂着无数小泡泡,是一杯可乐。
他微笑了一下,“冰镇的,又额外加了冰块,”他动动手腕,轻轻晃了晃杯子,“像你说的,冰块还会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宁鸽笑出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冰可乐入喉,一路下肚,爽得让人飞起来。
裴寒靠在舱门上,看着她喝可乐,问:“所以我是你最亲的亲人么?”
宁鸽又喝了一口,咽下去,不动声色地说:“你就是个弟弟。”
裴寒:“……”
裴寒眯了眯眼睛,弯下腰,进到舱房里。
宁鸽:?
宁鸽端正地坐着,捧着那杯可乐,又喝了一大口,问:“为了一杯冰可乐,我就这么引狼入室了吗?”
狼回身把舱门关上了。
他伸手钳住宁鸽的下颌,“谁是弟弟?”
宁鸽两只手把可乐捧在胸前,郑重提醒:“你小心一点,我手里端着杯子。”
裴寒无动于衷,“那你得端稳了。”
他探过身,越过杯子,吻住宁鸽,在她的唇舌间勾挑,流连了一圈,低声总结:“可乐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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