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熊一样的男人趴在玻璃上,咧开嘴，对着宁鸽吼了一声，就算隔着玻璃,也能听见一点。
宁鸽没再看他,跟着马休一起来到门边。
门边墙上嵌着的一块黑色的小屏幕,马休把手掌按在上面。
门没有开，约书亚的声音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
“向导rdc0221，你真的要进入这个房间？目前房间里的哨兵正在失控中，非常危险，如果你进去的话，房间里有很高的几率会发生暴力事件。”
原来约书亚不止出现在宁鸽的房间里,看来他是整个基地的人工智能助手。
马休替宁鸽回答：“她没事,她能行，她可是向导啊，有向导在,怎么可能会发生暴力事件？”
约书亚没说话,他很乖，没有把宁鸽是个连向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向导这件事说出来。
“开门吧，没关系。”宁鸽吩咐约书亚，又随口问马休，“为什么不先给哨兵打一针镇静剂？”
马休纳闷：“镇静剂对哨兵根本没用啊。”
宁鸽尴尬。
不过马休自己帮她解释,“瞧我这个脑子。您是说向导素吧？我听说你们向导有时候就把向导素叫做镇静剂。特别不巧，我们基地库存的向导素被人偷了,您那边还有吗？”
宁鸽：！！！
原来行李箱小盒子里的那些标着向导素的玻璃管是这么用的。
直接给哨兵来一针就解决问题了。
可惜向导素都在房间里,一瓶都没拿过来。
宁鸽瞥了一眼手环。还有不到十分钟。
她迅速回想了一下，刚才从房间过来，一共用了大概四五分钟,现在想跑回去取一次向导素，很可能会来不及。
宁鸽问约书亚：“约书亚，我房间的行李箱里有向导素，你有什么最快的办法，能拿两支送过来吗？”
马休马上自告奋勇，“我可以帮忙取一趟。”
约书亚冷冷地说：“现在是电梯的高峰使用时间，只能绕路走楼梯，我估算你大概要用八分钟才能跑一个来回，并不是最快的办法。如果我有配送物品的智能机器人，可以在三分钟内做到这件事，可惜这个基地因为联邦对重要矿区的一零八三号法规，全基地采用低人工智能配置，并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啰嗦是会传染的吗？
宁鸽打断他的话，“那你有什么办法？”
约书亚终于简洁了，他说：“我就近找个人送过来，预估时间最多五分钟。”
宁鸽心想，你预估的五分钟时间里有没有算上你唠叨的一分钟？
她毫不留情地问：“你的预估准吗？”
约书亚像是被气到了，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试试不就知道了？允许其他人进入你的房间，需要你的授权。”
“好。行。我授权。”宁鸽说，
送向导素这件事未必靠谱，时间很紧张，自己也要想其他办法。
宁鸽对约书亚说：“先帮我开门吧。”
门这次自动打开了。
马休又在屏幕上点了点，刚刚还能看到房间里的透明玻璃窗立刻像升起一层雾气一样，变成乳白色不透明的。
马休解释：“我知道你们向导给人做治疗的时候，都不太喜欢有别人在旁边看着。”
他站在门口，等着宁鸽进去，自己却没有进门的意思，“我在外面等着，万一有什么事就叫我……”他连忙补充，“我知道向导的能力很强，一定没问题，我是说万一……”
宁鸽对他笑笑，走进房间。
门在身后合上了。
那个熊一样高大的哨兵也看见宁鸽进来了，转过头蹙着眉，狐疑地打量她，忽然出声。
这只大熊声音低哑，好像好久没喝过水了，“你是个向导？”
宁鸽没回答，大熊就继续说：“你的向导素真好闻。”
原来她身上也有向导素，感觉像是信息素之类的东西。
能沟通是好事，宁鸽把语气放柔和了，像医生一样问他：“你很不舒服？”
这次大熊没回答，只死死地盯着宁鸽。
身上带着向导素的气味，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好像饿极了的猛兽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手环说失败惩罚是被他撕成碎片，看他那双青筋虬结的大手，感觉这句话确实不算夸张。
就像约书亚说的，这房间里说不定真会发生暴力事件。
所以向导的安抚，到底是该怎么安抚？
宁鸽紧盯着大熊，脑中努力地抽象地想象，自己的精神力其实是一只手，正在轻轻“触摸”他的灵魂。
一点用都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手”。
大熊一声不吭，晃晃悠悠地朝宁鸽走过来，边走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像她是一只香喷喷的电烤鸡，下一秒就能撕下一只冒油的大鸡腿。
他真的对宁鸽伸出手。
“别动！”宁鸽吼了一声。
他还真停住了，手举在空中，不过只呆了一秒，脸上又重新冒出痛苦的表情。
“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他又从喉咙深处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一把往宁鸽抓过来。
宁鸽迫不得已，第一时间放出那只小鸽子。
小鸽子薄薄的雾气出现时，大熊立刻感受到了，他四下张望，看见了那只小东西在桌上逐渐凝固成型。
小鸽子先看一眼宁鸽，再看一眼大熊，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语，二话不说，一扑棱翅膀，飞到了旁边的文件柜顶上。
跑得这么快，太没义气了。
不过它成功地吸引了大熊的注意力。
那大熊调转方向，朝小鸽子扑了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宁鸽又一次盯着大熊的后脑，试着“触摸”。根本“摸”不着。
没有别的办法。
旁边柜子里摆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一尺多长的金属仪器，上粗下细，像个粗短版的棒球棍，上面满是按钮。
刚才站在房间外，隔着玻璃宁鸽就看见了。
宁鸽捞起来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还挺趁手。
她蹑手蹑脚，悄悄摸到大熊身后。
小鸽子站在柜子顶上，一边躲着大熊往上乱抓的手，一边偏头看着宁鸽，一脸的不赞同。
不过宁鸽没管它，猛地抡起手里的东西，对着大熊的后脑就是一下。
大熊毫无防备，一击而中。
一声敲在熟透的西瓜上的动静，他居然没倒。
宁鸽一不做，二不休，抡起来再补一下。
大熊困惑地转头看看宁鸽，终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手环上的倒计时立刻停了。
任务的目标就是让哨兵“平静”，果然，晕倒也是平静的一种。
宁鸽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新长出来的那点肌肉好像还挺有用。
约书亚突然出声：“我对房间里会发生暴力事件的估计是正确的。”
“是。你估计得很对。”宁鸽一边对付他，一边把金属棍放好，把小鸽子收起来。
任务完成，手环发来了新的提示：
【请前往变异人类管理处报到。】
约书亚说过，向导和哨兵都是变异人类，基地竟然有个专门的管理处。
约书亚又说：“向导素也送到了，就在门外，用时四分十二秒，不到五分钟，我又估计对了。”
宁鸽：人工智能也这么争强好胜的么？
房门自动打开，马休和一个穿橙色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正往里面探头探脑。
马休崇拜地问：“已经搞定了？”
宁鸽有点心虚，“他的情况很不稳定，现在只是暂时晕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还是要再补打一针向导素。”
马休忙不迭答应了。
马休旁边的年轻人把两支小玻璃瓶递给马休，宁鸽知道，肯定是这个人帮忙取过来的，对他说：“麻烦你了，谢谢。”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冷淡地看一眼宁鸽，跟马休点点头，转身走了。
宁鸽又一次感觉到了敌意。
自从进入这个副本以来，宁鸽就像在五感之外多出了第六感一样，开始能体察到周围人的情绪。
开始的时候还不那么清晰，后来越来越鲜明，这大概这是向导的一种功能。
就像这个年轻人，那种敌意尖锐而明确，摆明是针对她的。
马休身上倒是一丁点敌意都没有，他正同情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大熊，叹了口气，“两支向导素够送他上飞船回去了，可是他的向导没了，这辈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宁鸽现在有空问他了，“所以你刚才说，这个哨兵的向导失踪了？”
马休有点奇怪，“对啊，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向导失踪了，哨兵不能再留在基地，联邦才派了您和您的哨兵过来接替他们的工作。”
宁鸽听出了问题，“所以整个基地只有一对哨兵和向导？那为什么还有个专门的变异人类管理处？”
这次宁鸽清晰地体会到了一种感觉，是尴尬。
马休一直都很热情，这时突然冒出点尴尬来。
马休说：“大概……呃……是对您比较重视吧。”
宁鸽问他：“这个变异人类管理处在哪？”
她换问题了，马休松一口气，立刻热情地回答：“不远，就在a5区，您从这里出去，右转上两层楼就到了。”
宁鸽点点头，准备走，马休忽然又问：“您的哨兵呢？还在休息？”
马休刚才说，有个哨兵是和她一起被派到这个基地的，宁鸽也不知道那个哨兵在哪，正在迟疑，旁边有人搭茬。
“她的哨兵已经起床了。”
宁鸽转过头，看到裴寒正靠在走廊的墙上，漫不经心地笑着，他身上也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右手手腕上粉色的护腕格外醒目。
宁鸽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他也成功进这个副本了。
而且还说是“她的哨兵”？
两人告别马休走出医疗站，裴寒才把手环上的热身任务给宁鸽看。
上面写着：
【热身任务：找到你的向导rdc0221，触摸她的精神体。
说明：二十分钟内完成。
失败惩罚：发狂至死。】
倒计时还有一分多钟。
宁鸽：“……”
他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我去过你的房间，”裴寒说，“和智能助手，那个叫约书亚的，在门口闲聊了几句。”
他还有心思闲聊。
“他说你到这边来了，”他笑笑，“而且还说你已经见过你的精神体了。”
宁鸽伸出手掌，白雾在掌心凝聚，小鸽子出现了。
它冷漠地看看宁鸽，再冷漠地看看裴寒。
眼睛和宁鸽一模一样，表情也和宁鸽一模一样。
裴寒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是只鸽子。”
他伸出手指，去摸它的头。
小鸽子立刻本能地缩着脖子往后一躲。
倒计时正在走着，小鸽子就是宁鸽本人，躲了一下后，还是闭上眼睛，硬着头皮接受他的碰触，让他用指尖摸了摸脑袋。
任务完成。
裴寒的手环也立刻发来了新提示：【请前往变异人类管理处报道。】
目的地和宁鸽的一样。
这是一个提示，不是任务，没有时限，两个人就不着急，慢慢往前走。
裴寒伸出手掌，平举在宁鸽的手边，对小鸽子说：“过来？”
无奈小鸽子知道他做完任务了，根本不鸟他，还嫌他烦，扑棱了一下，飞到宁鸽肩膀上。
“没关系，慢慢就好了。”裴寒收回手，“这是哨向设定的副本，我是哨兵，你是我的向导，我们的精神体早晚会互相熟悉的。”
裴寒趁这会跟宁鸽大体解释了一下哨向是怎么回事，他倒是什么都懂。
“因为要下各种副本，所以各种东西全都会往脑子里灌，说不定就会用得到。”裴寒说。
宁鸽从他讲的一大堆东西里面抓住了重点，“你是说，哨兵也有精神体？”
“没错，”裴寒答，“我刚才进副本的时候，我的精神体就趴在我旁边。”
宁鸽立刻说：“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吧？你都看过我的了。”
一团稀薄的白色雾气在裴寒脚边出现，迅速地实体化。
是一条雪白的狼，身形矫健，全身的的毛浓密厚实，尤其是脖子下和尾巴，毛长到夸张，看着就很好摸。
原本安静地趴在宁鸽肩膀上的小鸽子一眼就看见了白狼。
一个是吃素的，一个是吃肉的。
宁鸽怕它害怕，打算把它收回去，因为裴寒刚才说过，精神体就是她本人的精神具象化，如果精神体受惊，她也会受到伤害。
没想到小鸽子偏头研究了一下白狼，忽然扑腾着翅膀飞下来，准准地落到白狼的背上。
它好像挺喜欢它那身厚密的长毛，觉得那是个理想的窝。
白狼有点纳闷，努力扭过头看看站在背上的鸽子，没敢乱动。
小鸽子顺着白狼的背，往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走到脖子那里，脚爪一蜷，肆无忌惮地趴下了。
它冷漠严肃，端端正正地趴在人家身上，不走了，脸上好像写着：司机师傅中山路麻烦开快一点我赶时间。
宁鸽：“……”
可是实话实说，它窝在白狼脖子上的软毛里，连带着宁鸽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白狼一点都没抗议，小心翼翼，稳稳地驮着它。
a5区确实不远，两人一鸟一狼走楼梯就到了，很顺利地找到了变异人类管理处。
一看到管理处的牌子，手环就发来了任务，这次两个人的任务是一样的：
【感受人类的热情吧。
任务：在变异人类管理处登记报到。
说明：三十分钟内完成登记。
失败惩罚：向导与哨兵一起发狂至死。】
倒计时开始。
管理处里很热闹，隔着玻璃就能看到，里面摆满了办公桌，坐着足有二三十个人。
他们原本在无所事事地说说笑笑，宁鸽他们一进来，所有人都静了静。
“我们是新来的向导和哨兵。”宁鸽说。
二三十双眼睛一齐看着他俩，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的男人说：“按照变异人类管理规定，你们自我介绍时，必须要报出编号。”
宁鸽默了默。
原来有这种规定，怪不得约书亚和马休都一直在用编号叫她。
裴寒接口道：“我们是向导rdc0221和哨兵kil0882。我们是来报到的。”
一丝不苟男这才说：“进来吧。”
他让他们进来，也没让他们坐，把他俩晾在那里，转身去里面的单间了。
一屋子人全都不说话，盯着两个人。
这里是特殊人类管理处，却好像对他们这两个“特殊人类”相当不友好。
裴寒自己动手拉了两把椅子，让宁鸽坐下，自己也坐在她旁边。
白狼小心地趴下了，伏在裴寒脚边，把头搁在地上，让小鸽子能继续在它脖子上趴着，小鸽子窝在它的毛里，半闭着眼睛犯困，和宁鸽一样能睡。
没有人注意它们两个，宁鸽知道，他们都看不见。
男人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平板电脑一样的东西，在上面扫了几下，简略地说：“要先登记，回答几个问题。”
和任务里说的一样。
他在宁鸽他们的对面坐下，捋了捋头发，吐出两个字：“编号。”
宁鸽：“……”
刚刚不是刚报过？
裴寒倒是不生气，耐心地又报一遍。
宁鸽报完编号，问男人：“整个基地是不是只有我们一对哨兵和向导？”
男人点点平板，一脸懒得说话的样子。
宁鸽继续说：“只有我们两个变异人类，为什么变异人类管理处有这么多人？”
裴寒不等男人回答，就先开口，轻轻笑了一声，“打不过就没法管理，估计是觉得……人多力量大？”
男人立刻暴怒了，眉毛跳了跳，压下怒气，冷冰冰问裴寒，“有违规对正常人类使用暴力的记录吗？”
“正常”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裴寒随口答：“没有。”
男人的声音立刻尖锐起来，“没有？”他敲敲手里的平板，“这里明明写着，‘曾对一名男子使用暴力’，为什么要对人家使用暴力？”
裴寒慢悠悠道：“那必然是有他欠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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