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是谁

第379章是谁

开封城西,大武东巷有间刘宅,是刘太平一个族弟的宅院,占地广阔,阡陌相连。

刘太平、刘忠直叔侄在长安城各自建了府邸,到开封来只为钩考,因此借住在大武东巷刘宅。

这日刘忠直从侧门出来,走了一会,忽见到有人拉着板车正在西边巷子里走,旁边还陪着个妇人。

那妇人虽穿着粗布衣裳,身材却高挑,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随着手里晃动的帕子,香气远远传来。

“良家大娘子,陪着她干苦力的丈夫出门呢。”刘忠直眯了眯眼,“有点骚气。”

他身后几个属下会意,正要上前,那高挑妇人似觉察到什么,已转过头来。

刘忠直皱了皱眉,面露嫌弃之色。

“别多事了,去眷园。”

他语气冷淡了几分,转身就走。

……

姜饭轻哼一声,钩子上挂的香帕一挥,自领着那拉板车的汉子拐过巷子,走了好一会,才到一个小门边。

他眉毛一挑,拉车的汉子自上前叩门。

“送菜来了。”

立刻有人开了门。

“把菜扛进来。”

“好咧,这地方真大,绕一圈可得好半天……”

小门被关上,几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没问题吧?”姜饭道:“我方才见到刘忠直了,他住哪?”

“放心,他住南边那片院子,远着呢。我与老钟管着猪圈,单独一片院子,管事的被我们拿了把柄,其他几个仆役也收买了。”

“人藏到哪里?”

“就猪圈里,我们已挖了个坑,人放里面,上面茅草盖着就行。二十多头猪围着,没人能看到,喂养也方便,不会饿死了。”

“别被猪踩死了。”

“放心,我们看着呢。”

“记得多给他用药,万一醒了大喊。”

“嘴巴堵死了,再哼唧旁人也只当是猪叫。刘家人才不会来这又脏又臭的地方。”

“别大意,给我谨慎些……”

刘忠直再次来到了眷园,为了查找史樟失踪的线索,却是一无所获。

“史樟到底被绑到了何处?”他喃喃道。

眷园中今已无人唱曲,站在大门处沉思了一会,刘忠直忽见两个少年书生走过。

他眉头一皱,领人跟了上去,才走到这两个书生背后,听着他们的谈话,刘忠直却又抬了抬手,止住了手下人的动作。

其中一个书生他是认得的,乃洛阳名士宋道的子侄;另一个书生矮胖,断不可能是李瑕了。

“白先生真的到开封了?”

“不骗宋兄,昨日我亲眼看到他来这眷园想要听曲辞,可惜眷园没人唱戏,他便到那边的酒馆喝了壶酒。如今城中酒楼渐少,也许他还会来。”

“你竟识得白先生?”

“前年在东平听遗山先生讲学,他随侍遗山先生左右,有幸见过一面。”

“我真心佩服他。去岁不是来了个南面细作吗?写了半阙《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引得北方文士纷纷补填,但唯有白先生另写了一整首秋词,绝不输南人。”

“那南人所作不过残句,白先生却是整首,自是更高明些。”

两个书生边走边说着这些,不一会儿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酒馆前。

“就是这了,啊,白先生果然又来了这边,看到了吗?”

跟在身后的刘忠直听到这里,已明白这两个书生说的是何人……白朴。

白朴出身金国官宦之家,其父名叫白华,官至枢密院判,与元好问乃是世交。

金国国灭时,白家遭了大难,元好问收养了年幼的白朴,教他诗书,悉心培养,使他成北地名气显著的大才子。

刘忠直想了想,令下属们候在酒馆外面,他独自进去,正见两个书生在与一个中年男子说话。

“白先生,我早便听过你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了,‘天那!一个汉明妃远把单于嫁,止不过泣西风泪湿胡笳。’”

“你唱得不错。”白朴道。

白朴侧对着酒馆入门处,只能看到一个侧脸,神情有些苦态,紧皱着眉,留着三络长须,但还是气度不凡,光采照人。

他说话带着些河北口音,拈着酒杯,开口接着后面的唱词唱了一句。

“几曾见六军厮践踏,将一个尸首卧黄沙?”

“好!竟能亲耳听到白先生……”

刘忠直已走上前,将一枚银符在桌上一摆,道:“两位小郎君,容我与白先生聊几句。”

那两个小书生一见,神色一变,连忙施了礼,匆匆跑开。

“刘忠直,字正本,忝居行省经历官,家叔乃行省参政知事。”刘忠直笑了笑,拾起银符,在白朴对面坐下。

“我亦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白朴道:“刘经历找在下有事?”

“我虽俗人,偶尔也读些诗词。听说白先生去岁作了首《天净沙》,可是应和了那‘枯藤老树昏鸦’之残句?”

“是。”

刘忠直文才平庸,虽听说过白朴的词,却背不下来,问道:“白先生可否再为我念一遍?”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好词啊。”刘忠直抚掌道:“写秋,而全文无一个秋字,比那李瑕高明。”

白朴道:“未见李瑕那首词之全貌,如何知其有无‘秋’字?”

“先生认识李瑕?”

“只是听说过。”

刘忠直眯了眯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悠悠道:“先生应和李瑕之残句,可是与之神交已久?”

白朴竟也直率,道:“不,去岁写词,只是不服气而已。如今,我在找他。”

“哦?”刘忠直大为诧异,问道:“先生在找李瑕?知道他又回开封了?”

“史家二郎被劫了。”白朴道:“此事之幕后指使者该是李瑕。”

刘忠直神色凝重了些,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听史帅说的,家父正在史帅幕府。”白朴道:“我与二郎亦是好友,皆喜杂剧曲辞。”

“先生贵庚?”

“三十又一。”

“那是忘年交啊。”刘忠直道:“先生平日重养生?”

“练些五禽戏。”白朴自斟了一杯酒喝,道:“刘经历如此盘问于我,莫非怀疑我暗通赵宋细作?”

“绝无此意。”

白朴道:“家父之生平过往,不知刘经历可听说过?”

“听说过一点,但不知具体详情。”刘忠直招过店家上了一壶酒,又转向白朴道:“愿闻其详。”

“家父原是金国重臣。二十余年前,金国国灭,彼时家父确实投奔了赵宋,当了宋朝均州的提鲁官。”

“此事我知道。”刘忠直道:“但不知令尊何以又归顺大蒙古国?”

“当时,金国的河南总管范用吉联络了赵宋大将孟珙,欲入宋投降,孟珙大喜过望,上书宋廷。但宋廷恐孟珙因此事而实力大涨,以‘叛服不常’为由,拒绝了范用吉的投降。

孟珙自知受朝廷猜忌,心灰意冷,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今志不可申矣’,主动上表请辞,不久病逝。范用吉于是率兵劫掳宋朝均州,将钱粮送于蒙古国归降。”

听到这里,刘忠直咧嘴一笑,显得极为不屑。

“哈,赵宋一惯如此,窝囊到令人作呕。孟珙算是运气好,没死于莫须有之罪。”

白朴微微讥笑,眼中亦有鄙夷之色。

“见赵宋如此,家父失望透顶,遂跟随范用吉、以及金朝的亡命大臣们北归,投于史帅门下。”

刘忠直问道:“但我听说,白先生是被遗山先生抚养长大的?”

“是,一直到家父归蒙之后,元伯父便送我至真定,让我们父子团圆。元伯父待我恩重如山啊。”白朴低声吟道:“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

刘忠直拿起刚上的酒壶,给白朴倒了一杯。

“我听说当时先生作了一首《满庭芳》,传为北方文坛佳话。”

“那年我不过十余岁,才疏词拙,让刘经历见笑了。”

白朴接过酒杯,仰头饮了一口,他感受到刘忠直的目光,于是开口念了那首小词。

“光禄他台,将军楼阁,十年一梦中间。短衣匹马,重见镇州山。内翰当年醉墨,纱笼支高阔依然。今何日,灯前儿女,飘荡喜生还。”

“好词,当浮一大白。”刘忠直举了举酒杯,又问道:“先生如此高才,为何不入仕?”

“史帅曾举荐过我,但我推拒了。”

白朴说话时始终看着刘忠直的眼,开口竟是道:“因蒙人残暴掠夺,杀伐太重。我无意入仕。”

刘忠直一愣,手里的酒洒了满桌。

白朴问道:“刘经历可要因这句话捉拿我?”

“哈哈,断不可能,断不可能……大蒙古国从不因言兴罪,只是……”

白朴自嘲一笑,道:“刘经历放心。方才我也说了我对赵宋的看法,那偏安一隅的赵氏,我深鄙之……绝无投降赵宋之可能。”

“这是自然。”刘忠直神色终于舒来,问道:“但先生受史帅恩惠,又与二郎交好,打算找到二郎?”

“不错。”

“先生在此饮酒是为何?”

白朴道:“昨日,张帅进了开封城。”

“所以呢?”

白朴举了举酒杯,以酒杯指了指店外。

刘忠直转头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眷园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盘问门房。

“那人叫‘靖节’,乃是张帅的妻侄,”

“先生认为这事与二郎被劫一案有关联?可,是钩考局召张帅来的,靖节查此事也理所当然……”

“如今开封城只许进不许出。”白朴道:“李瑕要出城,必须有人接应他出城。刘经历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是谁送李瑕出城?”刘忠直低声喃喃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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