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阁。
后山小院。
姜不苦盘膝静坐于床榻之上。
他的意识完全进入一种空明之境,若存若亡,若有若无。
广阔无垠的紫府空间空空如也,那代表着人道权柄的屏幕也隐匿无踪,只留下一个空寂无垠的紫府空间。
忽然,一缕细微的精神力量出现,它在紫府中徐徐游走。
乍看之下,它的游走毫无规律可言,直行一段距离,忽然一个九十度的转折,马上又如同波浪一般起伏,然后又绕回刚才直线的区域平行走了一段又忽然一个斜角与之交叉。
看不出丝毫规律。
而它所过之处,皆有一缕精神力量遗留,如同笔尖过处留下的笔画轨迹,又如同一个线头在一股力量的操控下拖着线团移动,这缕精神力量每移动一分,与它连为一体的精神丝线就拉长一分。
与原来的精神丝线时而交叉,时而并行,时而重叠,时而缠绕,如同织毛衣,如同交错纵横的经纬。
渐渐地,随着线条越来越多,轮廓越来越清晰一座宛如简笔画的古城墙就出现在紫府之中。
而那不规则的起伏乃是山石的纹理形状,这段古城墙矗立在一座山上。
随着一段城墙渐渐成型,似乎热身完毕,那个精神力量构成的线头忽然一分为二,其中一个继续拖曳着精神丝线编织城墙,而另一个则拖曳着精神丝线编织城门。
两者速度也都加快了几分,一段城墙,一个城门在它们的编织下缓慢生长起来。
而后,两股精神线头再次分裂,化成四股,其中,有两个继续完成对城墙断的编织,另两股深入城内,开始编织其他建筑,衙门,军营。
四个精神线头的移动速度更快了,相互之间的勾连互动也变得越发频繁、精妙、繁复。
而后,四个精神线头又分裂成为八个,速度更快了。
它们就仿佛八只灵活游走的穿花蝴蝶,拖曳着不散的尾迹,而这些尾迹编织之物逐渐成型,一座屹立在山巅的古城渐渐显露出了轮廓。
而后,八变一十六,一十六变三十二,三十二变六十四。
最终,六十四分裂成一百二十八,自此,精神线头不再继续分裂,维持这个数量不变。
在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的交错编织下,一座古城迅速在紫府中形成。
不仅有形状,还有颜色,还有历经风霜剥蚀的时间的痕迹,用手触摸那城墙上的“伤口”,仿佛都能嗅到铁血与硝烟的味道,在面对野蛮力量的入侵下,为了守护文明的根脉,那满城决绝不屈的信念。
当这样一座钓鱼古城彻底在紫府中凝成,似乎兵戈撞击与杀伐呐喊在这片幽寂空旷的紫府回荡。
没有结束。
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在紫府空间划出一百二十八道尾迹,来到了另一处所在。
这里是江南。
它们再次开始编织起来,一座古镇逐渐成型,小小的、弯曲的河道,两岸鳞次栉比的人家,石砌的、不知被人走了多少年有着自然的起伏凹凸的台阶、拱形的小桥,不时就有的临河小码头,有的旁边还系着乌蓬小船。
道路旁,岸边的垂柳绿荫。
一百多只穿花蝴蝶在肆意游走,它们的尾迹编织出一座古风古韵的小镇。
当它彻底成型的瞬间,似乎立刻就活了过来。
小河流水似乎在轻轻荡漾,系在小码头的乌蓬小船似乎在随着水波荡漾而缓缓起伏。
似乎下一刻,就会有几个身着布衣的女子斜挎着一个木盆屈膝在小码头蹲成一排,一边闲话八卦一边浆洗衣裳,或者在某个弯弯曲曲的小巷,有一位撑着油纸上的婀娜女郎,与一位顶着细密春雨以袖遮面的士子擦肩而过。
织出一座江南的古镇,一百多只穿花蝴蝶没有远离,又在旁边不远处继续游走起来。
假山,回廊,亭台,楼阁,池沼,荷塘,林木,花草。
一步一景,极尽巧思。
在一如微波般起伏的矮墙边,有一株青杏,一架秋千。
当这座江南的园林成型的瞬间,时间似乎回到了暮春,有一位佳人坐在秋千上咯咯轻笑,墙外似有一个行人被这笑声吸引,驻足翘首,侧耳倾听。
织就江南的园林,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继续辛勤不停。
水光滟潋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一座西湖,一座断桥。
当它们成型之时,江南的美色,江南的爱情,似乎就已集齐。
可还不够,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继续游走着,一座座原本只存在于历史印记中的存在于姜不苦的紫府中还原。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钱塘江,会稽山。
……
不知过了多久,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终于用繁密的精神丝线织就出一座融合古迹与文字记忆的江南。
然后,它开始在更广阔的紫府中游走。
当它经过,总会留下些什么,或是一座山,或是一座城,或是一条江河,一处奇景。
许久之后,似乎终于从缱绻的烟雨江南挣脱,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一头扎进了充满风沙与铁血的北方。
雁门关。
玉门关。
阳关。
潼关。
大散关。
虎牢关。
函谷关。
只是这一个个名字砸下来,漫天的杀气与密布的战云似乎就已在人心中升腾。
不知道有多少骨与血,王图和霸业围绕着它们,很可能一个小小关塞的得失,就主宰着整个炎夏的气运兴衰。
然后是北邙山,不知道埋葬着多少的帝王将相。
一座座古迹在紫府呈现,它们以真实的异象古迹为蓝本,借浩瀚典籍中的记述来完善,在气势上,在完整度上,甚至还更胜那些异象古迹几分,毕竟很多异象古迹都并没有彻底保留住它们最耀眼的瞬间,后世毁了建、建了毁,保存到天变前的古迹都不知道经过了几次修缮。
借紫府观想之便,姜不苦自然要对它们做最大程度的还原。
就连很多自然景观,他也按照它们巅峰最盛之时的姿态加以还原,比如古称云梦泽,后称洞庭湖,据传为神人之居所,仙人之福地,在紫府观想时他就是以此作为蓝本。
他的观想从易到难,由浅入深。
当那些古迹形象一个个在紫府中出现,分布有序,十个,二十个,五十个,六十个……
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仿佛不知疲倦,依然还在辛劳的“工作”。
这一切似乎很慢,在姜不苦的精神层面也确实很慢,毕竟这些图景、如画江山,锦绣山河,全都是他以精神丝线一丝一缕编织而成,每个转折,每一个穿插,都有着他的设计与构思在。
可在现实层面,这却是非常快速的,每一样异象古迹的呈现速度并不会比其他修炼观想法的人慢。
可是,当异象古迹出现到八十座以后,姜不苦的速度便逐渐慢了下来。
当第八十五座异象古迹成型,一百二十八只穿花蝴蝶忽然开始两两融合,变成六十四只。
从第八十六座异象古迹开始,它们呈现的速度陡然慢了许多倍。
不仅仅是他的输出变慢了,也因为这些异象古迹本身的塑造难度越来越大。
在此过程中,六十四只穿花蝴蝶融合成三十二只,三十二只融合成十六只,十六合为八,八合为四,四而二,二而一。
不是因为功成,而是因为力尽。
当一条贯穿南北,名为京杭大运河的人造河流将江南的烟雨与塞北的秋风联系在一起时,最后一点精神力量也彻底消失。
随着这点精神力量的消失,似乎这个线头没有彻底圆满,首尾回环,它前一刻编织出的一笔忽然便有些松动,而后是这松动精神丝线的前一笔也开始了松动,由此,就像是触动了一个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精神丝线开始变得松散,开始崩线。
一个异象古迹崩散,先是所有如有实质的色彩和质地消失,变成一个空空的由一些简单线条构成的框架,而后连这些框架线条也散架,最后消失。
最后精神观想而成的京杭大运河第一个崩散消失。
而后第二个异象古迹褪色,崩散,消失。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第十个,第二十个,第五十个……
最后,连同最初观想凝成的钓鱼古城也随着精神力量的消散而崩溃。
按照他透露给李未晞的“中介物”理论,除了天上的日月星辰,一百零八座异象古迹也能作为精神观想的对象,且因为它们就明明白白的矗立在那里,很好观摩,实地取证,修炼难度比观想日月星辰会小一些。
观想完成之后,自然也没有崩散一说,除非主动驱散,不然,精神之景便会在紫府中永远扎根,这也是很多强大而独特的精神能力的根源,若是观想之景消失或是被人击散,其人的实力也必然因此受损。
最初,在大家都在摸索的阶段,虽有绝大多数人都下意识的选择日月星辰作为观想根基,但也有部分人选择以一百零八座异象古迹作为观想根基。
而后,在彼此的印证实践中,以异象古迹作为观想根基相比于前者表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缺点与不足。相比于星辰观想法,单一的古迹观想缺乏变化,缺乏想象空间。
随着越来越多优秀者加入星辰观想这一领域,迅速的优化成熟,这又更进一步的将两者的优劣点凸显无疑,所以,那些选择异象古迹为观想根基的探索者们在这样的大势变化面前都纷纷改换门庭,踏上了以日月星辰观想为根基的修行道路。
无数修行者用双脚做出了选择,异象古迹观想法作为一个失败的尝试留给了历史。
姜不苦也无意为已经失败的古迹观想法翻案,严格说来,虽然都有“古迹观想”这个共同的基础,但无论是最基础的技法还是最核心的内核,都完全不同。
其他人的观想,如同拿着一只画笔绘画,而他的观想却是将精神力化作经纬纵横的丝线,一点点去编织呈现锦绣山河,至于内核就更不用说了,单一的古迹在他的紫府观想中不是最终结果,而是一个基础的单元,是他实现更高意图的基石。
正因为这一开始的期许和定位就不同,对其他人而言,成功观想出一座异象古迹就算成功,有野心的会选取同性质或性质相反或彼此互补的几座古迹来观想,以此增加精神力量的强度与手段的多样性,他却要将一百零八座异象古迹一次性全部于紫府中观想出来。
其中难度之大何止百倍差距。
这当然不是为了挑战而挑战,这样做的根本目的是让一百零八座古迹形散而神整,形分而神合。
而不是想得到一百零八座单纯的古迹观想的堆砌。
以他磅礴浩瀚的精神力量,若真有心在紫府中集齐一百零八座观想古迹,也费不了太多功夫就能在紫府中搞定。
这种简单的堆砌,早已无法满足他心底的期待。
而这样一来,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的观想难度更大了。
只要无法一次性将一百零八座异象古迹完全观想出来,那无论他在紫府中观想出多少座古迹,它们都会很快崩散消失。
这一次,他坚持到了京杭大运河成型,贯穿南北,这才精神力枯竭,已经算是最好的成绩了。
相比于前面那一次,无疑有了一个巨大的进步,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又多观想出了两座异象古迹。
但他也没怎么高兴,心情非常平静。
他非常清楚,迈过这道坎并不是坦途,而是意味着更高更多的坎在等着他,他能清楚的看到,就在前方,还有更大的工程、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五岳,万山之祖,天下第一峰,两条贯穿炎夏疆域,同样贯穿了炎夏文明史的大江大河,始帝陵,长城,帝都古城……
无论是对精神力量本身的需求还是编织技法的繁复深奥程度,难度都明显的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有信心将这些问题一一攻克,全部解决,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时间。
“也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姜不苦的心态很平静。
自从代炎夏神龙掌握炎夏人道权柄,个人的力量对他来说暂时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反正在炎夏人道权柄被收走或者被他主动交托出去之前,人间的力量已经无法伤害到他。
对实力的追求没有那么迫切了,他便想要尝试一些新的想法,而不是急着改修新法,反正所有新法都在他脑子里装着,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换装”。虽然他没有正式开始新法修行,但即便在陈中夏、李未晞这些新法开创者面前,他也能够毫不谦虚的拍胸脯说“略懂一点点”。
早早实现“力量自由”的他,当然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一些新的尝试。反正有人道权柄傍身,有新法兜底,最坏的结果就是“创业失败,回去当上市公司元老”。
当世界一点点变得面目全非,勉强保留下旧时代最后一丝遗痕的一百零八座异象古迹也被拉入一个个单独洞天之中。
虽然还是那个蓝星,可在姜不苦心中,这个世界已变得完全陌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他很多次的游历过这个新世界,更高的山峰,更壮阔的大峡谷,更绝美的风景,他都一一见证过,也确实很好看,但对他这样的老古董而言,怀旧大概是一切审美的最终归属吧。
听歌喜欢听老歌,明星也必定是当年曾经的最好,世界也理所应当是原来那山河湖海最有魅力。
自从星球扩增开始,旧世界就已经彻底被撕裂。
对于那已消失了已有一百多年的世界,姜不苦觉得,除了如他这种寥寥无几还坚挺的不肯倒下的老古董外,已经没有人去怀念,后人们会从课本中读到与之相关的一切,但也仅此而已。
姜不苦觉得,既然已经“力量自由”,那么,遵从心底的呼唤,为那旧有的世界做一些纪念,哪怕现在仅是他紫府中的精神观想。
就内心而言,不论这个耗费他漫长时间、大量精力的观想世界最终会有何种表现,他的内心深处,第一反应必然是感觉愉悦,看到它们屹立在自己的紫府世界,只是看着,就已能感到极致的满足,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看到紫府中最后一缕精神丝线也崩散消失,紫府再次变得空寂无垠,之前那繁华的景致,锦绣的山河如同一场幻梦,那块被隐去形迹的权限屏幕再次出现在紫府中,姜不苦的意念再次沉入其中。
通过权限的链接,他处在一个特殊的维度,能看到一百零八座洞天,一条巨龙盘踞在它们上方,闭目沉睡。
随着祂的呼吸吞吐,所有洞天都似在缓缓沉浮。
他的注意力放在一百零八洞天彼此气机的交互勾连上,还有它们内部的核心之地,极原本的异象古迹的形貌神韵。
这是他在修炼的选择上如此“肆意妄为”的最大资本了,别人修炼观想法,大半靠脑补,他修炼观想法大半却靠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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