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重返1998朋友京都，深夜。
一轮圆月高高挂，下面的苍凉中坐着两个渺小的人影。
“咕噜噜……”
怪异的声音出现在空地上，黑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皮。
王大海看向黑柱。
黑柱嘿嘿一笑：“买的鸭架子也吃不上了。”
王大海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递给了黑柱。
黑柱低头一看，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装着一只鸡腿。
“乖乖。”
黑柱伸手摸了摸：“大鸡腿。”
王大海往前递了递：“吃吧。”
黑柱笑道：“发财哥有存货，我也有存货。”
说话间，掀开肚子上的衣服，掏出了一个易拉罐。
是一罐青岛啤酒。
“有肉必须得有酒啊。”
黑柱笑的开心：“咱俩一人一口，慢慢哈。”
王大海看着那罐带有体温的啤酒，陷入了沉默。
他接受了黑柱的好意。
两个人就那么坐在尚未开发的荒郊野外，借着月光喝起了唯一一罐啤酒。
谁都没有嫌弃谁脏。
黑柱聊起了自己的往事，王大海在一旁听。
“我是从农村跟着四舅哥一起出来的。”
黑柱笑眯眯的道：“一路从鲁省打工打到冀省，又从冀省到津市，最后又干到了京城！”
“四舅哥留……留在津市了，他是正式工，不愿意上这边来。”
黑柱道：“我四舅哥说，京城的消费太高，赚的多花的也多。”
王大海好奇的问：“那你为什么来？”
“我想看天安门，看长城，看故宫博物馆。”
黑柱兴奋：“有机会的话，我还想看升旗！”
“听说升旗仪式可带劲了！”
黑柱眼神里似乎都有了光：“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兵。但是招兵都是有指标哩，像我这样的条件，当不上。”
“兵有什么好当的。”
王大海笑道：“进了部队啊，得训练，天天有人管着你，可辛苦了。”
“我不怕！”
黑柱立刻回应：“我这人最不害怕的，就是吃苦！”
“男子汉，大丈夫！”
“要顶天立地！”
黑柱站起身来，比划着：“好男儿就应该练一身过硬的本领，保家卫国！抗着枪，去战斗，去拼搏！保护父母，保护儿女，保护朋友，保护我的同胞！”
“好理想。”
王大海看着黑柱微笑道：“有志气。”
黑柱坐了回去，叹息道：“有志气有啥用，人家不……不要我，又黑又瘦，个子又不高。”
“但我还是喜欢京城。”
黑柱道：“我妈给我寄信，想让我回家相亲，我就不回。”
“还是大城市好啊。”
黑柱指了指远处的灯火辉煌：“我得攒钱。”
“攒够了钱，我就把俺妈接来，在京都买大房子，大别野！娶可俊可俊的媳妇，娶那种比小燕子还俊的妮儿！”
黑柱越说越兴奋，看着遥远的灯火和高楼大厦，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王大海笑着在黑柱的肩膀上拍了拍：“加油。”
黑柱道：“咱工地领导说了，我干活勤快，有劲。过两天就给我转正式工，那样工资就高了，还给安排宿舍住！领导还说了，只要我好好干，以后还能当工长，当工头，没准还能当上经理！”
“你知道咱工地上的经理工资多少不？”
黑柱看向王大海，神秘兮兮的问。
王大海笑道：“多少。”
“你都没见过那些钱。”
黑柱伸出两根手指：“20万。”
“人家都是年薪。”
黑柱满脸的羡慕，看着王大海：“公司给分房子住，都是小洋楼，两室一厅！公司还给配车，杜经理开的那个别摸我，就是公司发的车！”
“那可是宝马啊，发财哥。”
黑柱加重了语气：“有洋房住，有宝马开，一年保底20万！要是勤快了，还有绩效和奖金，这日子过的能潇洒死个人呀！”
王大海笑了：“住洋房，开宝马，年薪20万就潇洒死啦？”
“啧啧啧。”
黑柱咂嘴：“口气不小，你是不知道有钱人的快乐。我要是有杜经理那条件，让我一天搬20个小时的砖头，我都愿意。”
他太兴奋了。
这些个话，不知已经在肚子里说了多少遍了。
甚至连平时说话都有些结巴的黑柱，在说出这些跟理想有关的东西时，说的无比的流畅。
王大海微微沉默，开口道：“想要成功，想要成为有钱人，单单依靠出卖自己的体力是不行的。”
“黑柱啊，你要知道，体力劳动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劳动力。”
“因为它们的可替代性太多了。”
王大海道：“就比如说搬砖，你可以搬，别人也可以搬，甚至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当你所做的一件事情其价值随时可以被替代的时候，那么竞争就会越来越大。竞争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停的降低价格，然后被资本无情的剥削你的劳动力。”
“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王大海继续道：“所以你一天哪怕搬20个小时的砖，其产生的价值最多也就是两个工人一天搬砖的价值而已，顶多给你两倍的工钱，何来20万一说呢？”
黑柱沉默了。
王大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一天搬20个小时的砖，对你来说已经很极限了，已经非常辛苦了，甚至在你看来，付出的比杜经理要多的多，为什么还不能做项目经理？”
“对。”
黑柱点头：“为什么啊？”
“因为你体现的价值达不到。”
王大海看向黑柱：“你能干的活，杜经理也能干。杜经理干的活，你干不了。相反，你能干的活，杜经理可以找无数个像你一样的人来干，但杜经理干的活，很少有人能替代。”
“最起码，你找不来这样的人去替代他。”
王大海拍了拍黑柱的肩膀：“这就是差距，你们个人价值之间的差距。”
“个人价值。”
黑柱听的云里雾里，点点头：“懂了。”
“发财哥。”
过了许久，黑柱看向王大海，叫了一声。
“嗯？”
王大海依旧看着月亮发呆，轻轻应了一声。
“你不是鲁省人，口音不像。”
黑柱道：“你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干工地的。你……又懂的那么多，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啊？”
王大海没有说话。
黑柱继续道：“你……以前该不会是大老板吧？”
面对黑柱的提问，王大海陷入了沉默。
良久，王大海回应：“差不多吧。”
黑柱兴奋的坐起身来，看着王大海：“真是大老板啊！”
“让我猜着了！”
黑柱道：“发财哥，你以前多大的老板啊，跟杜……经理比起来，谁厉害啊？”
王大海看着满脸兴奋的黑柱，笑了笑开口道：“差不多吧。”
“发财……”
黑柱刚刚开口，王大海突然伸出右手，看着黑柱道：“认识一下，我叫王大海。”
月光下，王大海的面容很是慈善。
黑柱微微一怔，伸出右手握了握，开口道：“我……我叫赵黑柱。”
“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
王大海看着黑柱，真诚的道。
“朋友？”
黑柱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王大海抬起头，再次看向月光。
轻轻点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