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焰一轮曰头当空而挂,晒得整个广州城都蔫巴巴的,夏天到了,闷热闷热的好像一个大蒸炉,蒸得人喘不上气。
都统衙门内宅的都统大人寝房堂屋,前后支着窗,大红撒花软帘挑的高高的,免得过堂风吹不进来。
叶昭躺在张梅花式洋漆藤椅上,闭目养神,刚刚吃过午饭,实在懒得动弹。
叶昭现在身穿“t恤短裤”,当然,颇具大清特色,杭州恒泰斋的缎子,广州东城玉针轩的师傅按照叶昭的草图给精心裁制的,虽说是上等的料子,可要这么穿着出门,怕是不被人看成神经病就认为是乞丐。
叶昭给自己做夏衣的时候也没忘了蓉儿和四个丫头,愣是磨着玉针轩的师傅给裁了五套后世那种旗袍,当然,肯定是长袖,不能露出玉臂,而下摆开衩是极小的。尽管如此,人家谁又愿意穿
靠着叶昭的躺椅,却是同样一张梅花式洋漆藤椅,只是稍微小巧了些,蓉儿穿着叶昭给做的可爱小旗袍躺上面睡得正香,旗袍下摆处,露出绿缎子衬裤,再往下则是一双高高木底的蓝花刺绣的漂亮小旗鞋,搭配起来,倒是艳丽的很,别有一番稚嫩可爱的小风情。
蓉儿被叶昭连哄带骗的穿了新式旗袍,至于四个丫头,就更不敢违抗主子的“银威”了,不过自然这种穿着只限于内宅。
穿这种旗袍本就是为了突出女子曲线之美,高耸的胸是极为诱人的,说起来,却是戴胸罩才更好看,不过叶昭再怎么糊涂,也不会造次到从香港给丫头们每人买几套胸罩类亵衣,只是偷偷告诉蓉儿,要蓉儿跟丫头们讲,要束胸穿旗袍,却反被蓉儿规劝了几句,相公身体不好,要好生调理。自是担心相公好色,可不知道要跟丫头们玩什么荒唐把戏,病根更不能去了。
叶昭自然不明所以,满头雾水,却也没在意。
轻轻摇着折扇给小家伙扇凉,又琢磨,这种款式的旗袍要放在上海、香港、西关等地的华商家庭,怕是才能被慢慢接受,改曰却是要写封信去上海,要黄文秀在女子学院推行青布旗袍,只要有人敢穿出街,慢慢在租界流行那是一定的。
小家伙睡得极香,好似躺在相公身边,极为安心极为舒适,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叶昭看着她,就轻笑,真希望她就这样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要为任何事烦恼。
摇着折扇,又不得想起了步枪新军,要说一枝军队想要有战斗力,就一定要有信仰,譬如曾国藩湘军的“忠君尊上”,又譬如太平军的“拜上帝”,而苏红娘的就更绝了,既有公平党之说,又有什么圣母娘娘、荡魔大帝的神化,倒真是可以蛊惑各个阶层,绝对的晚清特色。
振威、振武、振和三营步枪队呢,又该给他们灌输什么信仰不过灌输什么信仰都好,现在时机都不对,却也只能要他们尊上,树立自己的权威,忠君,就更不能不提。
万事,还真是开头难呢叶昭摇着折扇,只觉千头万绪,不知道多少事要自己来决断。莫名其妙又想起了瑞四,这一晃十几天了,也不知道如意哥哥家里的事情解决了没有。
叶昭自然不知道,此时的瑞四又被陶老二带着一帮家奴给围上了。
东门望海楼富丽堂皇,虽然楼高三层,却断然是看不到大海的,此时三楼天字一号房,陶老二正大发雄威,指着瑞四的鼻子破口大骂。
陶老二身边家仆十几号人,其中更有几名虎背熊腰的护院,而瑞四本正与一男一女在一号房吃酒,被陶老二堵个正着,吓得脸都白了。
陶老二胖的就像个圆球一般,走几步路就要喘粗气,此刻却胖胖的圆脸泛光,好像充了鸡血,指着瑞四破口大骂,瑞四的瘦猴模样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特别滑稽。
怨不得陶老二亢奋,终于找到敢惹自己的人了,要不扒了他的皮,我还叫的上西关大少王家油坊,眼看快到手的买卖,突然就被人截了胡,多方打听,才知道又是泰和号那痨病鬼,通过中间人买下的,却是老王家的人都不知道买主是他,可你就算拐八个弯,这西关地界上的事儿,还能逃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陶老二这个兴奋啊,没事还要找点事呢,现在有人惹到自己头上,那还用说当下就带人去将泰和号砸了个稀巴烂,把秋掌柜抽了几巴掌,那老不死的鼻子冒了血,才颤悠悠将痨病鬼的行踪说了出来,陶老二当下就带人来了望海楼。
一进屋,就将桌子掀了,碗碟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痨病鬼更溅了一身油。
“就你敢跟爷爷我玩心计想偷偷吃现成的占爷爷的便宜今儿要不打死你我他妈就不姓陶”
陶老二嚣张的指着瑞四的鼻子正骂得不过瘾,想叫人动手开打,眼睛突然就一亮,却见痨病鬼身边那姑娘柳眉杏眼,肤色白皙,竟是水灵的很,翠绿的袄裙,身段更是诱人,而一看,就知道是良家女子。
陶老二心里就一热,他最喜欢尝良家女子的鲜儿,或许是被夫人吓得落了病根,虽然在夫人面前早就不举,但对其它女人却最喜欢用强的,每次都雄风大振。
“小姑娘,不要怕,过来,别一会儿动手磕着碰着的”陶老二一脸银笑对那水灵灵的丫头招手。
眼见那丫头躲到瑞四身后,陶老二脸就一沉,正准备要人动手开打把那丫头拽过来,却见瘦猴赔着笑,连连拱手:“二爷,二爷,消消气消消气,这是我妹妹,我妹妹。”
“你妹妹怎么啦老子就喜欢睡人妹妹,拿你当大舅哥不成么”陶老二翻着白眼,他身后下人一阵哄笑。他见痨病鬼不似上次那么傲气,眼见服了软儿,心里倒是有些舒坦。
“成,成,和二爷结亲,那是我的荣幸。”瑞四一脸谄媚。
“那行啊,叫你妹子陪我睡一晚,再把油坊二百两银子让给我,今儿的事就算揭过去了”陶老二的话又引来身后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瑞四走到了陶老二身边,陪笑道:“二爷,要说油坊就是白送您都行,可您不知道,我本来就是个跑腿的,油坊是我们东家买的,是,契书现在在我这儿,可我要二百两银子卖您我们东家那不打断我的腿”
“那叫你们东家出来爷爷我跟他说”陶老二一脸的不屑。
瑞四儿就赔笑道:“二爷不知道,我们东家在香港岛呢,他买这油坊也不是想跟您作对,实在是拿来当赌注的,我东家喜欢赌,糊弄洋鬼子,用西关的地契、房契在香港岛作价,就说这油坊吧,六百两银子买的,可在香港岛和洋人赌博,可以押一千两。转转手,把契书换出去,落个八九百两银子还合算呢。”
“哦还有这事儿”陶老二眼睛就亮了,全西关谁不知道他陶老二好赌
“二爷,您消消气,就别难为小的了,改天我摆桌给您赔罪,我这小泥鳅以前不知道您的龙威,得罪了您,您包涵”说着瑞四一稽到地。
虽然痨病鬼服了软,可陶老二又哪里肯放过他,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大咧咧道:“既然你都说了,这契书是赌注,那成啊,就当他赌注,我跟你赌一把我也不欺负你,抵三百两银子。”
“这”
眼见痨病鬼一脸犹豫想开口拒绝,陶老二脸就冷了下来,“今天你要不赌,就别想出这个门”
痨病鬼的妹妹吓得花容失色,在痨病鬼耳边低语了几句,想来是劝哥哥不要惹事。
“唉,好吧,不过二爷,咱说好,就赌一把,成不”瑞四可怜巴巴的就像个哈巴狗。
“成”陶老二随即转头,骂道:“妈的没一个长耳朵的,还不去拿骰子”一名家仆赶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骰子拿上来,陶老二又大咧咧叫人将桌子扶正摆好,陶老二拿着骰子站在桌前,又指着桌中央对瑞四道:“把契书拿出来吧”
瑞四无奈,哆哆嗦嗦将发黄的契书拿出来,摆在桌上。
“你先还是我先”陶老二看他这怂样,更是不屑。
“二爷,您,您的银子呢”瑞四小心翼翼的问。
陶老二心里不屑,心说我还会输给你可上了赌桌,就要讲赌品,不好摆明欺负人。陶老二当下就回头吩咐:“拿纸笔来”
等左右拿来纸墨笔砚,陶老二就龙飞凤舞写了“欠三百两整”又在下面署了自己的名,按了手印,将纸条在桌上一拍,说:“这行了吧”
瑞四直愣愣看着那纸条,不说话。
陶老二骂道:“妈的老子白纸黑字写了,那就是银子,还能赖你的不成”不是陶老二耍赖,实在是财政大权都在夫人手里,何况没有要紧事,谁又会带几百两银票在身上
“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可不客气了”陶老二瞪着眼睛。
瑞四无奈,只好走到桌前,说:“我先来。”
陶老二冷笑一声,就将海碗推到了瑞四面前。
“六六六”瑞四大喊着,神叨叨掷了骰子,停的两个骰子都是红六,第三个在海碗里骨碌乱转。
陶老二心里骂了声,倒他妈运气好。
周围突然一阵哄笑,“唉”瑞四长叹一声,第三个骰子最后却是翻个身,一点。
陶老二冷哼一声,“跟爷爷我作对,老天爷都不帮你等着当我的大舅哥吧”说着话伸手拿起三颗骰子,洒进了海碗里,本想扔个满堂红,谁知道一样两个六点,第三颗骰子在海碗里滴溜溜转。
“六六六”陶家护院家仆大声喊,声势慑人,瑞四可怜的“一一一”淹没在声浪中细不可闻。
“哈”陶家人都大笑起来,最后虽不是豹子,骰子却是五点,赢了瑞四。
陶老二一伸手就将桌上的契书夺过来,“妈的一分银子不用,合该爷爷发笔小财”看了眼痨病鬼那花容失色的妹妹一眼,心说这丫头真水灵,改天想个辙弄到手尝尝滋味,不能暴敛天物不是
“你们,你们不能走”呆若木鸡的瑞四猛地拦在了门前,挡住了陶老二一行人的去路。
“想死啊”陶老二瞪起了眼睛。
瑞四苦苦哀求,“二爷,您放过我吧,没这契书,我东家会打断我的腿,送我下大牢啊,二爷您可怜可怜小的”
“滚”陶老二一脚就将瑞四踢了个跟头,恶狠狠骂道:“与爷爷何干”
眼见陶老二一行人就要扬长而去,瑞四好像个神经病似的跳起来,抱着陶老二的腿:“二爷,二爷,再赌一次,再赌一次行不行二爷,求求您”
陶老二厌恶的一脚踢开他,冷笑道:“成啊,你有一千两么”扬了扬手里的契书:“你刚才也说了,这东西,在香港岛值一千两”
“这”瑞四欲哭无泪,可一转眼,就看到了妹妹,眼睛一亮,骨碌爬起身,就跑过去拽着妹妹的胳膊,大声道:“二爷,我,我用我妹妹来赌,您赢的话,我老四去跳楼,妹妹和油坊都是你的,反正也是个死”
“你,你怎么这样”瑞四妹妹气得俏脸发白,用力推开他。
“长兄为父”瑞四拔着腰板喊。
陶老二嘿嘿银笑起来,回身走过来,把契书往桌上一拍,又将刚刚自己揉做一团准备撕掉的那“三百两”也拍在了桌上,色眯眯看着瑞四妹妹道:“妹子,你放心,哥哥不能掉了你的身价,一千三百两”
瑞四可算有了救星,赶忙扑到桌前,大声道:“二爷您说话算话,来,您先来”
不过这次陶老二运气实在低,不知道怎么的,扔了个“一二四”,而瑞四则是“一五六”,点数虽不大,却赢了。
瑞四欣喜若狂,将契书紧紧抓在手里,狂喜的念叨:“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又对妹妹道:“妹子,你先回去”瑞四妹妹哼了一声,也不理他。
陶老二呆了一会儿,这得而复失的滋味实在难受,见瑞四妹妹就要出屋,一伸手,下人就将她拦住。
“二爷,您,您说话可不能不算”瑞四一脸惶恐。
陶老二冷声道:“爷爷我说话当然算话,可刚才说好了,只赌一把,是可怜你小子才又跟你赌一把,可你赢了就想走那可不成,咱再来”说着指了指那份契书,又指了指水灵灵的丫头,说道:“契书三百两,妹子一千三百两”做手势,自有人送上纸笔,写了“欠一千六百两整”的字样,又签了名按了手印。
“二爷”瑞四想说话,陶老二却一瞪眼睛,凶相毕露:“你到底赌不赌”
瑞四再不敢说话,只好又上了赌桌。
谁知道瑞四好像转了运,竟然扔出个豹子,又赢了。
陶老二咬着牙,再不说话,又写了一千六百两的欠条,谁知道瑞四却将一张“一千六”一张“三百”,小心翼翼放在了契书之上,说:“我,我用这一千九百两和二爷赌,就当一千六百两。契书,契书和妹妹就算了”
陶老二勃然大怒,骂道:“爷爷是赖账的人么不行,银子也要,人也要”说着就又写了一千九百两的欠条。
可是接下去陶老二却连输了十几把,他一会写个三千两欠条,一会又写张五千两,还被气的写了次“一万两”。
“再来”陶老二输的眼睛都红了。
瑞四却连连摆手,“不来了不来了,二爷,今儿就是玩玩,算了,这些欠条您收着,二爷以后莫再找小四的晦气,小四就千恩万谢了”说着连连作稽,更将那一推欠条都推了过来。
陶老二见左右都默然不语,肺都快气炸了,若这么走了,传扬出去,自己还有面子
“你数数,一共是多少银子”陶老二沉着脸冷声问。
“不数了不数了。”瑞四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们来数”陶老二回头喊了声,没人动,他一脚就将身边小厮踢了个跟头,骂道:“你给老子数清楚了”
小厮讪讪爬起,不敢做声,走过去将欠条数了三遍,跑过来在陶老二耳边小声道:“老爷,五万一千两。”
陶老二回手就给了他一嘴巴:“大声点”
“是五万一千两”小厮捂着脸,心里骂娘,真他妈倒霉,怎么不输死你
陶老二黑着脸,写下了“五万两千六百两整”的字样,画押按了手印,撇到了桌上,冷声道:“赌你妹妹,油坊和爷爷所有的欠条”说着回头大声喊:“这骰子爷爷用不惯,去换新的来”却对下人们眨了眨眼睛,立时有人会意,这是二爷要水银骰子,好作弊呢,当下就飞奔而去。
“二爷,还是算了吧”瑞四苦着脸哀求,陶老二脸色阴沉,却不说话。见他脸色,瑞四不敢多说,乖乖闭上了嘴巴。
顿饭时间,有人将新骰子送上来,陶老二在手里掂了掂,就有了谱。
“二爷,我,我先来吧,这,最后一把,成不”看起来瑞四都快哭了。
“好啊,让你死而无怨。”陶老二冷笑着,将海碗推过去。
瑞四双手和在胸前,闭着眼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请哪路神佛保佑,陶老二只是冷笑。
终于,瑞四将骰子抓在了手中,掂了又掂,就是不扔下去。
有陶家下人看得不耐,大声骂道:“你小子等娘吃奶呢利索点行不”
瑞四赔着笑,终于将骰子洒在了海碗里,三颗骰子滴溜溜打转,陶家下人护院齐齐盯着骰子,一起大喊:“一二三一二三”心里都有谱,暗暗好笑,这羊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突然,喊声嘎然而止,陶家下人各个脸上古怪,不敢相信的看着海碗里三个鲜红的六点。
陶老二也腾一下站起来,两人规矩,先掷者点数为大,也就是说陶老二就算也掷了三个六,却也输了。
瑞四这时候就笑呵呵将一堆欠条抱了过去,又一张张清点叠好,嘴里道:“陶二爷,一共是十万三千六百两银子,给您三天时间筹办,第四天头上,我就去贵府收银子”虽还喊二爷,可神气却跟刚才完全不同。
“还不滚”瑞四三角眼一翻,瞪着陶家一干人骂道:“少一两银子,四爷我一个个活剐了你们”
此时此刻,若陶老二再不明白可就是傻子了,敢情从最开始,这痨病鬼就在冤自己,扮猪吃老虎,而自己,才是那真正的羊牯。
“妈的,给我打往死里打,三个一起打”陶老二这时节气得肺都炸了,又哪管什么怜香惜玉了,只想要了三个人的命,把欠条抢回来。
“嘭”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高头大马的护院猛地栽倒在地,捂着腿在地上大声嚎叫,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却见那一直坐在角落不说话的小伙子慢慢站了起来,手里,火铳黑洞洞的铳口仿佛还在冒着青烟。
陶家众人都站住,不知所措。
“嘭”
“啊”这一次却是陶老二,捂着大腿惨叫倒地,杀猪般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还不滚”瑞四大骂一声。
陶家众人猛地醒悟,抬着受伤的陶老二和护院一窝蜂涌了出去,跑得极快,就恨爹妈没给多生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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