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声音带着沙沙的喘息,像是落水的人在呼救:
“我们被,被骗了。”
“谁们?多少人?都谁?”张凡急问。
“全村,全村啊。”
“怎么回事?”张凡一边说,一边把车开进休息区,停了下来。
“是存钱的事……”
“存钱怎么了?”
“大家伙把钱存在县里,现在取不出来了,没钱了,听说,钱被拐跑了……”
“噢?”
这是老套路了。
在网上经常听说过。
没想到,落到张家埠村身上了。
张凡有些着急。
毕竟,大家乡里乡亲,这段时间,由于有了一个老爷沟煤矿,村民们大家手里都有了钱,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在全县也属于富村,没想到现在出了事……
“三叔,你慢慢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凡……”
接下来,三叔把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原来,县里一个部门办了一个农民联合基金,吸引农民存款,利息比国有银行高出不少,起先,大家也不敢把钱往里边存,毕竟不是国有大银行,不过,基金会宣传力度挺大的,还跟镇里有些关系吧,什么关系不知道,反正镇里向村里“介绍”过这款产品,还召集三叔和几个村委去开过会,会上把存款的事情提高到了全县经济发展的大事,号召各村委会要为县里经济发展做贡献云云。
别的村已经存了不少,村里三叔几个村委一考虑,这事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是上级指派下来的,有县里兜底呢,再说如果只有张家埠村不听话的话,以后在镇里县里办事,根本办不通。
半侥幸半恐惧,于是,便在村民中进行了宣传。
一听说利息高,村民们当然愿意,谁有喜欢让钱多下几个崽,多赚一分是一分,以前没见过钱,现在有钱了,当然要赚赚赚。
再说,别人家存了,自己不存,好像吃亏了,不是成了傻子吗?
这样一来,大家便纷纷把钱拿出来,争相恐后地存上了。
一时之间,基金会门前排上了大队,网上也在办理。
开始时还行,存取自由,最近一段时间,取钱总是有些麻烦,大家也没在意,不想,昨天晚上开始,停止取钱了。
“小凡,你说,怎么办?这事怎么办?”三叔的声音越来越凄厉,看样子是真急坏了。
“有多少钱?”
“咱们村合计起来,有九百多万,有些村民,还是借的钱,现在……”
九百多万!
草。
不少哇。
“三叔,你别着急,我现在马上回村,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解决。”
张凡说完,便放下手机,看了孟津妍一眼:
“怎么样?跟我回趟村?”
“去就去呗,只要刘村姑不在村里,我去玩玩有什么!”
孟津妍把头一歪。
这丫头,没办法,不知涵花哪里得罪她了,只要一提涵花,就“村姑村姑”地满嘴鄙夷。
不过,张凡也不跟这死妮子一般见识,让她说去吧,反正她不当着涵花面就行。
张凡也顾不得和她说什么,把车调头,回到了村里。
一进村委会,就看见三叔和几个村委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抽烟,屋子里烟雾弥漫,好呛人。
张凡把门敞着,让孟津妍进来。
这个美妞一进屋,几个村委的眼光马上就粘稠了许多,张凡听力强,听得见一片喉咙咽唾沫的声音。
“一点希望也没有?”
张凡把孟津妍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眼光转向三叔,问道。
“没有。”三叔说,“我们去了县里,基金会的人都没在,只有一个值班的小姑娘,说让我们等。”
“县里那个有关部门怎么说?”
“他们说,案件正在调查,也是让我们回村等。”
“等?”
这个字眼最恶心。
三叔叹了口气道:“我看,等不出来结果,钱肯定是没了。”
“怎么这么说?”张凡问。
“那个基金会的老板找不到了。”
“跑路了?”
“跑了,据说,一个月前就失联了。”
“一个月前老板就失联了?有这么明显的兆头,怎么不把钱及时取出来?”
“谁知道啊。”三叔哭丧着脸。
也是。
等大家知道的时候都晚了。
“现在,村里人心慌慌,老爷沟煤矿干活的也都没心思工作,这下子村里可怎么办?”
张三叔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找到这个老板,别让他把钱给转到国外去。老板叫什么名字?你有他的相关信息吗?”张凡问道。
一个年轻的村委给张凡的手机上发来了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中年男人在一个奠基典礼上的照片。
“他叫来得旺。”那个村委说道。
这个名字一听,就散发着一股穷气。
肯定是底层冲杀出来的一条荒原狼。
张凡把照片放大,只见这个人长的歪瓜裂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那个表情半笑不笑,特别像个骗子,给人心里十分不舒服的感觉。
张凡也没有说什么,随手把照片传给了京城的王局。
不大一会儿工夫,王局就来了信息:
“这个来得旺,大量行贿,你从国外弄来的那个名单,里边有好几个人跟他有关系,我们正在暗中调查他。现在既然已经事发,就可以下网了。”
“找得到他吗?有线索吧?”张凡问道。
“你回京城来,我们在仔细讨论这件事情。”
“好的,我明天就回去。”
张三叔在旁边看着张凡,不安的问道:“能抓到那个人吗?”
“不一定,要看情况,我明天回京城去,有新进展就会告诉你。”
张三叔一听说有希望,眼睛都亮了,紧紧的抓住张凡的手:“小凡,这事儿就全托付给你了,这可是全村父老的全部家底啊。”
张三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周围的村委,忽然心中想起来,上次讨论关于开发老爷沟煤矿下方那块煤田的事情,当时张凡极力反对,可是村里估计是翅膀硬了,有了家底,底气也十分足,竟然对张凡的话不太听得进去,听那意思一定要开发。
张凡心中不快,十分担心那个地段下面的金矿被发现。
现在村里又求到他了。
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说一说这件事?
天赐的机会。
便冷静的说道:“三叔,明天我就走了,今天我请大家在镇上喝酒,大家都过去吧。”
一听说有酒喝,村委们当然都是举双手赞成。
大家便起身出门,坐上车,直奔镇里而来。
到了镇上找了一个酒馆,要了一个雅间,张凡叫了满满的一桌子菜,大家开始喝起来。
孟津妍坐在张凡身边,不满的看着张凡: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跟这些农村人在这里大吃二喝?
你是怎么想的?
张凡看见孟津妍这个样子,便在桌子下子下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孟津妍也没有办法,只好低头吃菜。
酒过三巡,张凡站起来,道:
“咱们老爷沟煤矿的事情,股权是我们村和县里各占一半儿,管理权完全在我们村里。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股份。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老爷沟煤矿这块肥肉现在紧紧的抓在我们村的手里,这不能不说,或多或少的跟财正局田局有关系,是她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村里,大家觉得是不是这么回事?”
现在的张凡,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凉意,自己那么热心的帮助村里,上次还刚刚给了五百万,可是村里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所以他说话也不是那么客气,也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就把意思给说明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就是:
没有我,田秀芳会帮着村里?
张凡此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并不大,脸上也是带着微笑。
但是,在座的村委听了之后,每个人都是大吃一惊,好像张凡的声音就是晴天霹雳,随之,眼前的张凡在他们的眼中也变得陌生起来。
因为变得陌生,所以也变得很有威力。
这威力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震慑着每个人的心。
张凡眼中那炯炯的神气,似乎在很不客气的说:别以为你们翅膀硬了,就可以把我忽视掉!
酒桌上顿时沉默起来。
有一种非常尴尬的气氛,在酒菜之间弥漫开来。
所有的人都没有面面相觑,而是眼光呆滞,有的人轻轻的放下筷子,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吃喝,看样子不知所措。
这样尴尬的局面持续了约有一分钟。
张凡的目光轻轻的落到了张三叔的脸上。
张三叔不自然的笑了一笑,声音不大:
“小凡,我们张家埠村以前是一个穷村,村里多少光棍儿都没娶上媳妇儿。多亏你的一路帮助,村里现在才全体致富。就连40多岁的老光棍儿,也都娶上了外村的媳妇儿。乡亲们对你那是相当感激的。”
“应该的,应该的。”张凡淡淡地说着,等着三叔的下文。
“关于老爷沟煤矿的事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明镜的,没有你,这么好的企业,早就有人来插手,还轮的上我们张家埠村的村民吗?”
张三叔说到这里,给张凡倒满了酒。
张凡没有喝,把酒杯向外轻轻的推了一推: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做起事来地道才是我需要的。
“张三叔,其实我在京城的天健集团,业务现在越搞越大,事情也很多,很忙,本来没有时间参与村里老爷股煤矿的管理工作。不过,这次我从京城回来,见过了县里的几个朋友,听他们的口气也在向我探寻,想要参股老爷沟煤矿的事情,都被我一一给回绝了。”
“那是那是,没有小凡的支持,是不行。”
“是啊是啊。”
几个村委连忙点头,他们从张凡的话里已经听出了味道。
张凡是张家埠村的恩人,也是村里的保护神,如果把他给得罪了,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这些人当然不例外,都是给脸不要脸的主,现在张凡的口气微微的一变,他们心中的胆怯、虚弱和奴性,一下子就全部都爆发出来,恨不得,现在就放下酒杯,当场给张凡下跪,请张凡发落。
“小凡,你有什么意见,就直接说吧。”张三叔一看场面如此,知道是摊牌的时候了。
张凡笑了一笑,不过他的笑容笑的很浅,也很勉强,饭菜凉了可以在锅里热一热,心凉了就是凉了:
“三叔我想既然有这么多人盯着老爷沟煤矿这块肥肉,早晚会出事的。村里可能顶不住来自上面的压力,三叔,你说是吧?”
“是的是的。”张三叔连忙点头,语气变得非常诚恳,“我们邻村儿的沙场、石场和一个铅矿,本来很赚钱,可是也不得不送出去很多干股,大部分的利益都拱手让给了别人,村民们只剩下一点点。老爷沟煤矿现在掌握着一半儿的股权,外村的企业都羡慕死了,这还不是小凡你的功劳吗?”
张凡心中暗暗的笑道,这话上次开会的时候就应该说出来。
看来是,世上的人,不管善良还是邪恶,都有一个贱毛病,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的意思是说,”张凡一边说,一边欠起身来,给所有的人都添满了酒,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们顶不住这个压力,由我来顶。”
“噢,噢。”张三叔哼了两声,已经明白了张凡的意思,张凡这是想要老爷沟煤矿的决策权和管理权呢。
“可是我要帮村里顶这个压力,甚至可以说是背这个黑锅,我得有名义,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吧?”张凡继续看了大家一遍,眼光里有一种大家从未看见过的威严。
“明,明白。”
几个村委心中胆怯,但声音有些不情愿。
毕竟,张三叔是个老实人,他们这些村委在决策中会起一定作用,平时,张三叔也比较宽松,他们村委们借机搞些假公济私的事,张三叔也不是那么严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要是换上了张凡,他们可就没有这份“福利”了。
“不勉强不勉强,”张凡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思,但仍然笑着,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样子,“这事大家讨论一下再说。如果大家同意我做老爷沟煤矿的董事长,县里再有人来,就把事情都推我身上,让他们去京城找我。”
“好,好,是得讨论一下,一下。”
张三叔也发现了村委们的反对情绪,感觉对不起张凡,所以脸上很不自然,有微微的汗珠从额头上沁了出来。
他眼光打量着村委们。
想从村委们嘴里掏出一个“一致同意”,但没有效果,村委们各自假装吃菜,假装抽烟。
“那,小凡,这样,”张三叔把杯子举起来,跟张凡碰了碰,一口喝干,抹了抹嘴,“这样吧,我们回村开个村委会,然后,把讨论结果告诉你。”
真不痛快。
张凡心中不高兴。
不过,这种大事,让人家马上同意,也不现实。
毕竟,就是走个形式,也得开个会再说呀。
所以,张凡点了点头:
“好吧,我先回京城,商量抓捕来得旺的事,等你们的消息。这事不急,我不急,如果村里意见不统一,也就算了。”
“好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