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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攸宁坐在一旁看姬朝宗站在讲台上。
她家大人大约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尤其底下一众小萝卜头连带着一个……大萝卜头都用明亮逼人的眼睛注视他，那里头还闪烁期待的光芒。
她笑了笑，继续托下巴看姬朝宗。
他看起来有些习惯,平素在外人面前稍显淡漠的神色此时也有些自然的僵硬,可他到底是姬朝宗,朝堂上舌战群儒他都不曾惧过，当初一个番邦使团故意拿一些谜题来大周搞事也是他以一己之力镇压下来的。
又岂会真的在一众族人面前露了短？
短暂地沉默后，他低头扫了一眼教案上的内容，而后抬起眼帘朝底下看，“书上的东西，我就不教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他语气淡淡，神色又是一贯地不好亲近。
底下那群小萝卜头似乎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和身边人对看一眼后，有个胆子大的小胖子举手发问,“六叔，读书真的很好吗？为什么爹娘都要我们读书考功名？难道只有当官能受人崇拜尊敬吗？”
他起身发完问之后就立刻坐下了,红着一张脸,神情有些紧张，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看上头的姬朝宗,等他回答。
姬朝宗没有让他等很久。
他开了口，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崇拜瑞太爷爷吗？”
瑞太爷爷就是现任的姬家族长。
底下的小萝卜头们立刻答道：“崇拜！”
“当然崇拜啦！”
“瑞太爷爷可是族长！就连我们爹娘都很崇拜他！”
姬朝宗又问，“那你们可崇拜你们四叔？”
叔便是姬鸿卓。
底下的小萝卜头答得更起劲了,“崇拜！叔好厉害，会赚好多好多钱！”
“叔还去过海外，上次和我们说海外的人都是黄头发蓝眼睛,吓死人了！”
“他每次回来还给我们带礼物！”
……
屋子里闹哄哄的，姬朝宗原本僵硬的表情也慢慢变得舒缓下来，他任底下人吵着闹着，等他们声音逐渐平息了，又开始第三问，“那你们崇拜你们小叔吗？”
姬语堂本来安安静静听着，此时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怔了下，紧跟脸立刻又红了。
倒是他身边那些小萝卜头笑了起来，“崇拜！小叔叔读书可厉害了，他什么题都会，无论我们问什么都能立刻答上来！”
“对对对，而且小叔叔还过目不忘，一大本书看一遍就能从头到尾背下来。”
……
姬朝宗点点头，没去理会姬语堂通红的脸，而是径直问刚发话的小胖子，“你现在心里有答案了吗？”
小胖子刚刚问问题的时候还很局促，经由先那一闹，现在脸还红着，却是激动的，被姬朝宗点名提问也怵，而是眼睛灿亮的站起身，“我明白了，六叔是说，无论身处什么位置，只要他做了有利于别人的事就值得受人崇拜和尊敬！”
“嗯。”
姬朝宗淡道，“这世上有很多人，很多职业，为官能为百姓做事说话自然受人崇拜，可其余人也值得让人尊敬，士者以书利于民，农以田宥于民，工人建筑房屋、桥梁，让我们有家可庇，商人开通商贸带来物流繁华，让我们即使身处家中也能享受其他城市的物产。”
“便是我们的父母，难道就不值得我们崇拜尊敬吗？”
……
顾攸宁见过许多样子的姬朝宗，初时高高在上近人情，后来体贴入微令人生暖，相处之后又发现他学识丰富，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骑射舞剑，好似这世上就没有他会的东西。
可即使早就清楚这个男人的优秀，今日的姬朝宗还是让她心动不已。
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她看姬朝宗站在讲台上，身形挺直地如一根修雅的青竹，他似寻常先生只会一味让学生考取功名，为家族光耀门楣，而是会从实际出发用自身的见识告知他们书本上没有的内容，他也会高高在上把他们当做小辈，而是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和他们说话。
“过——”
姬朝宗突然口风一转，“管你们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读书。”
“为什么呀？”底下的小萝卜头们现在是一点都不怕他们这位凶名在外的六叔了，眨巴眼睛问道：“读书会让我们变得优秀吗？”
姬朝宗严肃道：“会。”
“啊……”
底下的小萝卜头们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就连姬语堂也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姬朝宗会这样直白地向他们阐述现实，看了眼身边的小萝卜们，他语气讷讷，喊人，“六哥……”
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姬朝宗说道：“读书虽然不一定会让你们变成优秀的人，但它会让我们明事理，知是非，它是我们人生道路上可或缺的一步。”
“无论是你们的瑞太爷爷还是四叔，亦或是你们的小叔，他们都是我们姬家的佼佼。”
他边说边朝底下看去，看他们原本失望灰败的眼睛又变得灿亮起来，比先还要灿烂，唇角也忍住微微翘起一些，“你们要是也想有朝一日受人尊敬，现在就得好好读书。”
“好！”
“我们要像六叔，像瑞太爷爷，像四叔、小叔一样厉害！”底下的小萝卜头们异口同声。
……
“怎么这样看我？”姬朝宗和顾攸宁已经走出族学了，看身边人自打出了学堂就一眨不眨地望他，忍住好笑道，“被我迷倒了？”
“嗯。”顾攸宁抱着他的胳膊，点点头。
姬朝宗早就习惯她的口是心非了，这会猛地听她承认还有些反应过来，等回过神，那嘴角就跟止不住似的往上扯，然后突然就拉顾攸宁往回走。
顾攸宁一楞，“去哪？”
“回去教书啊。”姬朝宗头也回地说，早知道自己教一次课能让她这样夸他，他早就这么做了。
顾攸宁被他弄得哭笑得，拉人的胳膊，“这会过去，他们都得放学了，而且你跑去教书，那八弟做什么？”
“你还说八弟。”姬朝宗突然醋味十足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我说你怎么每次看到他都要多看几眼，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说着也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抿起唇，严肃起来，“顾攸宁，你说你当初上学的时候是不是还暗恋过给你们教书的先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
偏偏男人还一副自己说得极对的模样，都开始拧着眉盘算起鹿鸣书院的那些先生了，“徐先生年纪太大可能，陈先生都娶妻了也可能……”摇了摇头，“孙先生那么大块头，你肯定也会喜欢，难不成？”
他想到当初教他们下棋的那位柳先生和姬语堂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都十相似，顿时感觉自己就跟捉了奸似的，气道：“你是不是喜欢柳先生！”
顾攸宁懒得理他，要是还在外头怕旁人瞧见都要忍住翻白眼了，她是真没想到姬朝宗脑补都要比别人强。
手也挽了，直接提步就往回走。
“哎！”
“顾攸宁！”
姬朝宗一脸怨夫地在身后喊她，见她头也回又可怜巴巴跟过去，抓住她的手，也说话，自己跟自己生气。
顾攸宁原本也生气，只不过实在不想和他扯这些无厘头又莫名其妙的事，这会见他又委屈又凶巴巴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又是不知道他私底下就是这么个小孩脾气，上次回门，她跟哥哥和小满就多说了几句话，忽略了他一会，回头就跟她告状说她不理他。
可她还是忍住逗他，“乱吃醋了？”
男人轻哼一声，理她，手却牢牢握着，一点都不肯松开。
“好啦。”顾攸宁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柔声哄道：“我喜欢柳先生。”
“那你喜欢哪个先生？”姬朝宗侧头看她，终于舍得说话了，表情却还是一副醋坛子打翻的样子。
顾攸宁眉心抽动，又好笑又无奈。
她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停下步子，朝人勾了勾手，“低头。”
“干嘛。”
吃醋的男人撇撇嘴，好似还在和她生气，想理会她，身体却诚实，弯腰低头凑了过去，脸却还是板着。
顾攸宁看他这样就想笑。
她也果真笑了，眉眼弯弯，红唇轻翘，“你啊，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在他惊讶的注视下，凑过去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
到底还在外头，顾攸宁还要脸。
要是为了哄她家小醋王，她才会这么做呢，这会见他惊讶到嘴巴都张大了，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没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
从头到尾，她喜欢的，爱慕的，只有他。
族学已经下学了，身后小萝卜头们一个个正打闹着飞奔回家，顾攸宁怕他们瞧见，拉姬朝宗就回家，可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让她脸都变了。
倒是因为害怕，而是这个男人为什么又大庭广众做这样的事！还那么多孩子呢！
回头看，果然瞧见那群原本还打闹着的小萝卜头都停下了步子，一脸震惊地看他们，就连姬语堂也愣愣地看他们，她这次是真的恼了，“姬朝宗，你做什么！”
“没什么呀，”
姬朝宗一脸心情愉悦的模样，以前没成婚得为她瞻前顾后，现在他们可是夫妻了，怕什么？也管身后那些人怎么看，他弯腰俯身在她唇上也啄了一口，听着身后传来“啊！六叔在亲六婶婶！”
他笑得越发愉快了。
看顾攸宁通红的脸颊，他开口，眉飞色舞，意气风发，语气却十郑重，“顾攸宁。”
“干什么。”顾攸宁还是没好气。
“我也没喜欢过别人，”见她神色微怔，他笑了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继续说，“从头至尾，我喜欢的也只有你。”
至死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