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潜规则

任怨缓缓放低了状纸,目光轻轻抬起,从状纸上方瞟向苏良生。

苏良生一见太守老爷向他看来,马上谗媚地对任怨哈了哈腰,可惜他是人型畜牲,屁股上少了一条狗尾巴可以摇给人。任怨笑了笑,目光极其复杂,可惜苏良生是看不出其中味道来的。

任怨的目光又转向荆言三人,脸色陡地一沉,叱喝道:“尔等素来以庞氏为首,今庞氏所言,与尔等的供词却是大相径庭。公堂之上,不得有半句妄言,尔等若有虚言,现在速速招供,否则,大刑侍候!”

“威~~~武~~~”

任怨一声喝斥,衙役们立即喝起了堂威。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的锦衣卫对大臣用杖刑的时候,其实是有潜规则的。那传谕监刑的太监脚尖儿是内八字还是外八字,通常都意味着皇帝的意思:往死里打!又或者是:网开一面。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暗示,所以有些大臣挨了几十板子,回到家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有的也就挨了几板子,当场就一命呜呼,公开的原因是他身体老弱,不堪刑罚,又或者说他是忧愤交加,气怒而绝。

都是宦海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大人,胸有城府,哪来的那么大脾气?有脾气的时候都是发给旁人睦的。一个个养尊处优,至于身体不堪到那种程度?但……只能这么说,有些规则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

官场上的潜规则随处可见,处处都是学问,门外汉对此却一无所知。任太守方才这番话,看似在质询三人究竟有无说谎,但他语气中稍稍转一转风向,执笔的书记和站衙的班头就已心中了然了。

于是,堂威喊了起来,书记笔下一转,记述的东西也就有所倾向了。笔尖儿上的东西,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描述,给人的印象就是大不相同的,所谓杀人不见血,不过如是。

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都有些发慌,他们一直都是庞妈妈的人,这时庞妈妈否定了他们的供词,任太守这边又是一套貌似公允的问询之言,并没有诱导他们坚持的意思,他们真有些张皇失措了。

庞妈妈见心腹们还没领悟自己的意思,可真的怒了,她冲着荆言三人戟指大骂道:“你们三个啖狗屎的市井奴,啖狗屎的痴汉,啖狗屎的贼獠、啖狗屎的鼠辈,蠢昧无知,真真的只当去啖狗屎……”

任怨听她一口一个“屎”,心里真是腻味的不行,他把惊堂木抓在手中,下意识地想要拍下去,可心中一转念,却又强忍着放下了。

庞妈妈和荆言三人都是证人,原本其中一方不应该对另一方如此言语,最起码这也算是咆哮公堂,可以马上禁止的。但任太守先前一番言语,显然是有所倾向了,执笔书记和站班的班头儿便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李鱼见此模样,隐隐感觉到事态似乎已经在向自己一方倾转了。旁观者清,堂外观审的人中,许多人看的更是清楚。有些特别有眼力件儿的人,已经悄悄撤身走了。

不用看了,被告一方背后站着武都督,原告一方背后本来是站着任太守的。可任太守现在分明是转了风向,把他们给卖了。还用等结果么?早点回去向自家主人报讯吧。

小华姑到底是生在官宦人家的小姐,耳濡目染,经多见广,看到这里,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似的,忍不住笑嘻嘻地一扯纥干承基的衣袖,小声道:“喂!小基基,我们鱼哥哥要赢了诶。”

“我们什么呀,谁的鱼哥哥啊!臭鱼干还差不多!”纥干承基向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转眼瞧她笑靥如花,无比可爱的模样,纥干承基忽然想起当初想要以她的人头做为投奔武士彟的契机,忽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得手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纥干承基也不例外,华姑这小丫头天真烂漫,慧黠伶俐,接触的多了,谁都会不自觉地便喜欢了她,纥干承基虽然还在算计华姑的老爹,但哪里还舍得对她动杀机。

华姑见他翻白眼儿,不禁掩口笑道:“哇诶!连翻白眼儿都这么好看,难怪我姐姐喜欢你哩。”

她这声音虽小,正看向大堂的纥干承基却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武顺儿喜欢我?唔……,有眼光!那姑娘倒是十分的美貌,不过我纥干承基是何等英雄人物,做我妻室的话,她还差着些。

“嗯……,待我来日夺了兵权,便奇袭长安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李世民人头,夺他宝座。若不成功,便退守剑南道,吞并整个巴蜀。自立为帝。到时候,武顺儿这等美貌女子,倒也可以填塞后宫,为我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封她个贵妃也就是了。

至于皇后嘛,我纥干承基的皇后,必须得是那种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女子才行,品行也得是上上之选。比如……杨千叶。李世民有观音婢为妻,我有杨千叶相伴,才不会输给他!”

纥干承基并不好女色,唯一热衷的就是权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观念始终贯穿了他的人生,所以每有想法,也都是从他最在乎的角度出发。杨千叶的智慧、武功、色相均为上上之选,出身又是前朝公主,高贵无比,在他看来,当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纥干承基这里畅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大堂上,荆言、李扬、白乾三个人被庞妈妈一通臭骂,狗血淋头,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了。要知道,他们三个跟在庞妈妈身边至少也有十个年头了,对庞妈妈熟悉的很。

庞妈妈这一通骂,其实也是大有玄机,他们几个人当然听得出来。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欢场上又何尝不是呢。三人一听,就从庞妈妈看似大骂的话中品咂出了许多滋味。

庞妈妈骂完,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喝道:“大老爷当面,你们还不从实招供!”

三个人对视一眼,马上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大老爷恕罪,小的们是……小的们是收了苏良生的好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胡言乱语,做了伪证,小的们知罪了,求大老爷开恩呐。”

苏良生傻了,错愕地上前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良生只上前一步,才说出半句话,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给扑到在地,班头儿抢步跟上,向他大声喝道:“公堂之上,安敢行凶!”

班头儿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块板子,“啪、啪”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抽下去,苏良生都没感觉到疼,因为他整个脸庞马上就木了,两颊立时赤肿膨胀起来,吱吱唔唔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只是想质问荆言三人为何改口,何曾想过要在公堂之上行凶。却没想到被人给误会了,苏良生吱吱唔唔地只想解释,偏偏舌头伤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急得他满眼惶急之色。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班头儿和衙役哪有那么快的反应,实际上在他上前一步前,那班头儿就已经呶嘴向两个衙役示意了,就算他刚才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那班头儿还是会高喊一声“公堂之上,安敢行凶”,然后一巴掌扇落他的满口牙齿。

班头儿“啪啪”地两板子扇得苏良生不能说话,这才大声骂道:“小婢养的小龟子儿,大老爷面前,你居然如此放肆,给我把他绑了!”

班头儿说着,伸手假装协助两个衙役按他肩膀,以便衙役腾出手来绑人,趁着身子伏低的一刹那,在苏良生耳边急急说道:“情形有变,大老爷另有主张。你莫作声,钱,短不了你的。”

苏良生也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被班头儿这样一说,登时就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叫人绑了起来。

书记官运笔如飞,将荆言三人改口的供词飞快地写就,叫三人上前签字画押。

任太守端坐于上,依旧一脸的正大光明,居然还把“张飞居”的三管事杨东斌也唤了来,煞有其事地再做询问。

杨东斌一上公堂,见苏良生脸肿如猪头,荆言三人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就晓得事情有变。而且他又是庞妈妈的相好儿,对庞妈妈的暗示领悟的比谁更快,所以马上就改了口。

一切果然如华姑的先见之明,案子异常顺利地反转了。待一干人等的供词写罢,书记官离开书案,来到苏良生面前,把讯案笔录往他面前一递,喝道:“你看清楚,果是如此的话,速速画押。”

苏良生不识字,瞪大一双狗眼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斜眼看了看一旁的班头儿,班头儿向他轻轻点头,苏良生便转过身去,伸出大拇指,书记将印盒递上,让他在印盒里按了按,又将笔录凑了上去。

苏良生小心翼翼地按了手印,转过身来,呲着满嘴的血,向任怨谗媚讨好地一笑。任怨厌恶地挥了挥手,道:“苏良生伙同他人,贿买良家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先打他二十大板,再押入大牢,定行判罚!拖下去!往死里打!”

两个衙役立即一拧苏良生已被反绑的双手,想把他拖下去。苏良生一听打板子,登时慌张地挣扎起来,班头儿在他耳边轻声地道:“莫要慌,做样子的。”

苏良生一听,马上放下心来,便毫不反抗地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殊不知,任太守这句话,又是一个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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