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部长
当宁卫民规划的第三个七天周期结束时,时间进入了春暖花开的四月。
京城于不知不觉中,出现了不少弹棉花的。
这些人大多是从东北而来的农民,是北方最先勇敢迈入京城的先头部队。
他们靠着这种简单的手艺,瞅准了京城人需要弹棉被套的市场,专门游走在胡同里。
果不其然,不但他们的活儿多得忙不过来。
渴了,累了,他们进院里找碗水喝也很方便。
于是“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的情景,开始出现在京城的老胡同里。
“噔”……“哒哒嗒嗒”……“噔”……
这样周而复始的弦乐就此成了京城日常能听到的一种生活伴奏。
这个月月初,在西方愚人节的那天,也是京城小公共汽车首次通车的日子。
京城出租汽车公司在京城火车站举行了小公共汽车通车典礼。
首先开辟小公共汽车运营线路有两条——京城火车站至北海,动物园至颐和园。
票价分别为0.5元、1元、1.5元,低于出租汽车,高于公共电汽车。
还别说,票价虽然高了点,可这时候市民出行,有了它,还真方便了不少。
因“小公共”车站间隔大、车速快、不拥挤、可以按乘客要求灵活停车,很快便受到了青睐,就此成了主流公共汽车的有效补充。
不过对于宁卫民而言,这个月最重要的意义,却与京城民生状况的新变化无关。
而是在于“坛宫”二期——天坛公园内北神厨的内装修工程终于按照计划,开始动工了。
这次施工的特点是多工程队共同协作,对内装饰更加精益求精。
比方说华丽的藻井是古建队的重点工作。
碧纱橱之类的特殊内饰,却是由木艺厂提供,古建队来安装。
墙壁则采用美术红灯厂的壁纸技术。
灯饰除了宫灯作为最主要的装饰手段。
有关照明,宁卫民却找了为美术馆设置灯光的单位。
要求达到有明有暗,突出重点展品,力求接近美术展览会的艺术效果。
厨房和厕所则是由另外建筑公司专搞普装工程的人来负责。
水电和戏台也有专业的施工队来承包。
不用说,因为人员来自众多不同的单位,很考验管理和统筹能力。
谁先干,谁后干,也是如同高等数学题一样的精妙计算。
以总体两个月的施工期来看,这些时间要摊到每个施工队的头上,其实都不是很富裕。
何况宁卫民又给一些施工队额外的还找了些活儿,就让这些施工队所承受的工期压力更大了。
就比如古建队,宁卫民带他们的负责人去了马家花园看现场。
不但要求古建队为即将迁走居民和工厂的两个院落,按照修旧如旧的方式,再做出一份详细的工程预算和设计图来。
听话听音啊,古建队的经理又不傻。
他只要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这显然是宁卫民摆明了要来点猫腻,占占公家的便宜了。
不用说,四合院既然是宁卫民的私宅,那对宁卫民来说,肯定比北神厨还重要。
所以他对马家花园这头的新任务一点不敢小觑。
派去测量,去看料的人都是骨干精英。
并且为了工程标准的制定,还多次反复召开会议讨论。
那是忙和的一塌糊涂,真比北神厨那边还上心呢。
另外对建筑公司的施工队也是一样,宁卫民给他们布置了更为加急的任务。
建筑公司更是完全没想到,宁卫民居然一气儿拿出六把钥匙。
还急茬的要求他们马上着手去做六套房的内装修。
而且工期特别急,宁卫民要求尽量在三周时间内完成,越快越好。
这弄得建筑公司的施工队怨声载道,感到人手一下紧张起来。
可谁让宁卫民是建筑公司的大客户呢?
何况人家又不是不给钱。
因此耗费的材料、工费、甚至是加班费和加急费。
宁卫民愿意以翻倍的价码,让建筑公司加在北神厨的工程款里。
甚至宁卫民还给工人们提供免费的香烟和茶水,每人发两瓶二锅头。
于是乎,重赏之下难辞其责。
建筑公司的上上下下,也只好按照这位大客户的要求勉为其难了。
那些从不加班,干活都跟大爷一样的工人师傅们,远比古建队忙和得更厉害。
这回是真累坏了。
而他们干活的时候,最爱讨论的话题,当然就是聊宁卫民。
谁都认为这坛宫的总经理也太牛了,就连部长也没他这么大的牌面啊。
妈的,一下就占了六套房,还要的这么急?
又给烟又白送酒的,不惜代价,也要往豪华了装!
这房子装好了,那就是六座宫殿啊!
可问题是他住的过来吗?
其实要说这事儿吧,还真是工人们误会了,外加少见多怪。
因为所谓的豪华是根本不存在的,这是贫穷和落后限制了工人想象力啊。
宁卫民要求工人们索做的事,无非就是刷墙、铺地砖、装墙角线、踢脚线、吸顶灯,做厨卫而已。
用三十年后的标准看,就是简装标准,仅仅满足住人的基本需求罢了。
只不过与这年头对住房毫无装修概念的人们,满足于水泥地面,油漆墙围的标准相比,才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至于为什么这么急,也是有合理理由的。
主要就是宁卫民在想办法替迁走居民的事儿彻底收尾。
要知道,第三个七天的搬迁周期,那些要求房子的住户只成功搬走了十几户。
最后还是剩下了五六户居民不肯走。
毕竟房子这种事儿灵活性太大了,宁卫民买到的房子又条件不一。
或许是跟其他人拿到的房相比较差了点意思,或许是因为对房子的条件还心有不甘。
反正这剩下的几户人家,确实没相中满意的房,哪怕放弃搬家补贴也要留下继续等。
那么宁卫民肯定是不乐意再行投入资金和时间,再买一批房让他们选择的。
自然而然,他就得打另外的主意哄得他们满意——搞精装修。
说白了,最简单的一个道理,货卖一张皮嘛。
就连卖菜的都知道得在菜上撒撒水,显得鲜灵一点,会让生意更好。
那么与之同理,房子这事更是这样。
三十年后的许多高档小区其实都是靠样板间来打动客户的。
更何况宁卫民既有对未来生活,时尚演变的了解,又有坛宫可以报销这笔费用的便利。
他完全没道理不这么干啊,这就是他的独特优势。
事实也证明,这一手的效果绝对是杠杠的。
二十天之后,当然所有的六套房焕然一新。
那些有意成为钉子户的住家们,一看房,就走不动道儿了。
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房子的的确确就是金銮殿的样子。
这甚至包括那打一开始在见面会上就表示不想搬走的那个住户。
他看第一套两居室的时候就相中了。
居然也不顾邻居们的情分了,当众跟所有邻居们表示,死活就要这套啦,谁也甭跟他抢。
就这样,没两天,这些住户们也全都高高兴兴的搬走了。
宁卫民一算账,迁走这些居民,总共耗费了将近十八万元。
可他也因此落手里六套学区房。
未来这六套房的升幅,足以抹平一切搬迁成本,甚至还有的赚。
如果再加上工程款占坛宫的便宜,应该说他这时候迁走居民再明智不过了。
何况他还借着这事儿和街道、房管所、派出所结成了相当良好的关系。
这也都是收获啊。
总之,怎么看,这都是一笔毫无后患之忧,很划算的买卖。
让他没法不为自己的“杰作”和“手段”感到满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光明日报》上刊登的一条头版消息后,更是抑制不住得意,发自内心的乐了。
因为那是在“福建省厂长经理研究会”上,与会的五十五位国有骨干企业的厂长经理联名发出了“请给我们松绑”的公开呼吁。
这封呼吁书首先由《福建日报》刊登,随即,全国各大报纸纷纷转载。
关键是,《光明日报》所转载的内容里。
除了有关福建企业家们对“现有体制条条框框捆住了我们手脚,企业处在只有压力,没有动力,也谈不上活力的境遇,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诉苦之外。
《光明日报》的记者还随文采访了一些京城企业家们,附上了京城企业的共鸣。
时任首钢厂长的周厂长就在呼吁书之后,发表个人言论,表示坚决支持。
自称“我虽然管了几十万的人,价值十几亿的资产,但是我连批个厕所都需要京城经委来帮我签字。”
想想看吧,什么事儿就怕人比人啊,宁卫民还能不笑吗?
要这么一比,他借助天坛公园所实行的商业计划,权力大的简直没边了。
他应该算什么级别呢?应该算是编外部长吧。
别的不说,北神厨的工程一旦完工,这真够他吹一辈子的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