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玉突然就特别心疼这个小姑子。
她笑着走到楚盈身前,柔声打趣道:“盈盈不去看我,我又想盈盈,只能过来看你了啊。”
楚盈顿时小脸一红,笨拙地解释道:“我,我怕嫂子忙……”
“一点都不忙,巴不得盈盈天天过去给我作伴呢。”陆明玉牵起小姑娘的手,姑嫂俩一起进了东次间,瞥见书桌上铺着画纸,陆明玉眼睛一亮,“盈盈喜欢作画?”
楚盈红着脸嗯了声,“不过我画的不好……”
“谁说的?”陆明玉已经站到了书桌前,低头细细端详。楚盈画的是雨后湖景,岸边杨柳依依,湖面远处漂着一艘乌篷小船,尚未画完。画工有些不足,但那种水天一色、雾气蒙蒙的感觉却让人身临其境,很有灵气。
陆嵘、萧氏都满腹诗书,陆明玉前世靠天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辈子有父母多年指点,她在书画上的功力更进一步,楚行是武将,陆明玉与楚行没有太多可聊的,既然姑嫂俩兴趣相投,陆明玉便诚心提点楚盈画技。
楚盈好学,晌午歇完晌,记起早上嫂子说希望她多多走动的话,小姑娘便领着丫鬟去定风堂了。陆明玉一个新嫁娘,府里两房和睦,下人们做事井井有条,她底下也没有孩子,一个人待着确实很闷,楚盈来找她,她由衷地高兴。
女人们聊天,话题一会儿一变,陆明玉幼时随父外放,离京三年,也算见多识广了,不愁没有趣事可说,楚盈听得津津有味,在屋里坐到外面凉快点了,陆明玉就让采桑准备画板,她带楚盈去定风堂的小花园作画。
作画时不自觉地就全神贯注了,忘了时间。
今日楚行回来地又比平常早了,照旧穿着官服先去三秋堂请安,被太夫人三言两语打发了回来。才进前院,范逸就笑着过来禀报道:“国公爷,二姑娘来了,正陪夫人在花园里作画。”
楚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的记忆里,妹妹来定风堂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有什么事情,妹妹都是趁他去三秋堂请安时跟他说。楚行知道妹妹怕他,但他平时忙着差事,得空了也只能陪妹妹去逛逛铺子,他试过与妹妹亲近,叮嘱妹妹有事大可直接来定风堂找他,妹妹乖乖地答应,就是一次没来过。
飞快冲个凉,楚行习惯地换上一件灰色圆领夏袍,大步去了花园,很快就发现了妻子、妹妹的身影。莲花池畔,柳荫底下,妹妹端坐在画板前,妻子弯腰正在指点什么,旁边另有一副画具。清风吹过,柳条摇曳,柔声细语传来,十分地温馨。
楚行情不自禁放轻了脚步。
揽月悄声提醒主子。
陆明玉与楚盈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陆明玉想到了昨晚帐中,他一边做着最孟浪的事,一边问这样的他是否还当得起她心里的英雄。一瞬间,男人带着茧子的大手,结实的手臂,沙哑的低语,强势霸道的抵压,全部清晰了起来。
她尽量自然地收回视线,假装继续看画板。
楚盈看到兄长,想的却是她竟然在嫂子这边待了这么久,不想打扰兄嫂相处,楚盈小声对陆明玉道:“嫂子,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在这边吃吧,我已经吩咐厨房多做两道菜了。”陆明玉早就决定留小姑子一同用饭了,人与人相处,是否亲近,主要是还是靠日常处出来的,否则就是至亲骨肉,如果从小就分开,再见依然是陌生人。
楚盈看看兄长的衣摆,还是想走。
“一起用吧。”楚行跟着劝道,扫眼红着脸佯装镇定却一眼都不敢看他的妻子,楚行倒没想昨晚,而是忽然意识到了他以前的不足,譬如说,他就从未想过叫妹妹过来,兄妹俩同桌而食,还是妻子懂得如何亲近人。
兄嫂同时留她,楚盈紧张地答应了下来。
楚行绕到妹妹的画架前,低头看画。
陆明玉轻声怂恿小姑子给兄长讲画,然后她自然而然地退回自己的画册前,迅速收好画板。楚行分神看了妻子一眼,不懂她画了什么要神神秘秘的。
到了饭桌上,陆明玉隔一会儿就给楚盈夹道菜,楚盈连说不用,陆明玉就笑她:“盈盈不想劳烦我,那你就放开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与你大哥又不是外人,一家人客气什么啊,就是你嘴馋咬到舌头,我们也不会笑话你。”
楚盈偷眼看兄长。
楚行嗯了声,“听你嫂子的。”
楚盈低头笑,渐渐放得开了,陆明玉知道楚行用饭时不爱说话,她正好一心陪小姑子,定风堂的饭桌上也第一次热闹了点,总算不再一片静默了。饭后夫妻俩一起送楚盈回去,去时陆明玉与楚盈走在前面,回来身边人自然换成了楚行。
“盈盈挺喜欢你的。”体谅她步伐小,楚行走得很慢,侧头看着妻子道。
陆明玉眼睛看路,细声道:“那也是先喜欢哥哥,再喜欢嫂子。”
想到过去十几年兄妹之间客气疏离的相处,楚行心头忽然涌起强烈的愧疚,握住妻子小手,轻轻捏了捏,“阿暖,我不是个好兄长,盈盈怕我,有什么心事从不对我说,以后还得劳烦你多费费心,帮我照顾她。”
“如果你不是好兄长,就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陆明玉仰头看他,很快又别开眼,特别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只是笨。”又冷又笨,不会讨好喜欢的姑娘,连妹妹都不知道怎么疼,如果不是他救了她几次,她体会过他怀抱的踏实可靠,单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再俊陆明玉都不会喜欢。
楚行的热,藏在他冷峻的外表下,恐怕也只有他的妻子才能近水楼台,感受到。
看着男人握着她的手,陆明玉特别地庆幸,庆幸她做了他的妻。
回到定风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明玉想去沐浴,楚行拦了一下,“我想看你的画。”
陆明玉惊讶地抬起头,对上楚行深邃的凤眼,眼里有丝难以察觉的促狭。
陆明玉便知道,这人察觉了她藏画的心思,但那幅画确实不适合给他看,低头道:“随便画的,等我画完了再给你看。”回头拿张别的出来,他也不知道。
“我想看。”楚行挡在她面前,声音挺谦和客气,动作却霸道。
陆明玉被他逗笑了,终于说了实话,对着他腰带道:“我娘要生辰了,我临时起的心思,想送她一幅画,画的是她跟爹爹。”岳父岳母的画,他也想看?
楚行立即让开了地方。
陆明玉笑着去了西次间。
回来时看到楚行外袍已脱,露着胸膛,凤眼轻阖靠在床头,右手搭在支起来的右腿膝盖,几根指头轻轻地敲动,一看就是心有所想。陆明玉通过发了,吹了灯再慢慢来到床边,坐在床脚问他:“在想事情?”
楚行睁开眼睛,朝她伸手。
陆明玉慢慢把手交给他,身子没动。
跟他的大手比,她手又小又软,楚行一根一根地捏玩她指头,很随意地问:“岳母哪天庆生?”
陆明玉心中一动,忙道:“我娘从不庆生的,只是我们三房一家人张罗一桌席面小小地热闹下,国公……”
“爷”字没说出口,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陆明玉惊呼一声扑到了他胸口,腿也被他用腿抬到了床上,一只软底睡鞋掉了,一只还挂在她脚上。面前就是楚行温热的胸膛,陆明玉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乖乖趴在那儿,闷声道:“鞋子还没脱……”
楚行抱着她翻身,陆明玉人在外侧,趁机把脚伸出床外,轻轻抖了抖就掉了。鞋子落地发出声音,楚行便把她往里面挪挪,侧压着她。天还没有彻底变黑,昏暗里他冷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有一双凤眼定定地看着她。
陆明玉心扑通扑通地跳,楚行就是这样,他什么都不做不说,就能让她心慌意乱。
“你想送礼?”陆明玉闭上眼睛,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岳母庆生,应该的。”楚行亲亲她脸,“哪天?”
陆明玉咬唇,慢慢道:“六月十五,我想回去一趟,晌午吃完饭再回来。”
楚行思忖片刻,道:“那日我走不开,不过晌午能赶过去吃顿饭,你记得给我留副碗筷。”
陆明玉抱住他腰,往他怀里缩了缩,“又不是整寿,何必那么麻烦。”
“不麻烦,初十你陪我去挑份礼物。”楚行由侧压改成完全将她笼罩在下,大手攥住她领口的花扣,熟练地解开。陆明玉也不知道是被他那句话撩的,还是被他的动作弄的,心跳特别快。她抱住他手,软软地劝他,“真的不用送礼,你送了,我娘该不自在了。”
楚行低下来,如火的气息在她耳边徘徊,“送了才知道。”
陆明玉被他烧得晕晕乎乎的,越来越难以坚持,“那,那你别买太贵重的。”
“好。”商量出了结果,楚行不再分心,沿着她脸颊一路吻了下去。
陆明玉抱着他宽阔的肩膀,感受着楚行由温柔体贴到放纵不羁,婚后第一次,觉得两人是真的做了夫妻,那种很寻常的夫妻,不再只有闺房里身体上的接近,她开始关心他的家人,他也想着孝顺她的父母。
昨晚她喊了他的字,但那是被楚行用手段逼迫的,而现在,陆明玉终于觉得,他与她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不再是那个虽然近在眼前却总觉得高不可攀的大英雄。
但他还是高大的,如天空猛扑下来的雄鹰,抓着她肩膀将她带到高空。以前陆明玉只是茫然地臣服,喜欢与他追逐风浪却不敢表现出来,默默地仰慕,但此时此刻,陆明玉攀附着这只拥有她却也同样属于她的鹰,她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喜欢。
“世谨……”
楚行顿住,难以置信地低头,他才刚刚开始,还没有真正发力。
陆明玉羞涩地抱住他脖子,咬咬唇,在他耳边又唤了一声,亲昵极了。
第135章
楚行要送岳母礼物,可是送什么他却说不清楚,沿着玲珑坊逛了一圈,都没有能入他眼的。
旁人家都是丈夫陪妻子逛铺子,走得久了丈夫嫌累,他们倒好,楚行没看出累,陆明玉与楚盈却有点走不动了。当然,楚行没挑到合他心意的礼物,陆明玉姑嫂俩几乎是满载而归,陆明玉还为楚行挑了几匹浅色的绸缎料子,回去交给府里的绣娘缝制。
“再去六合巷看看?”
从这条街最后一家铺子出来,陆明玉努力装出她还能继续逛一天的样子,笑着问楚行。
楚行点点头,扶她上车,陆明玉上去了,再扶妹妹。
楚盈今天特别高兴,以前兄长陪她逛铺子,她看到喜欢的也不好意思买太多,如今有了嫂子,根本不用她挑,每到一家铺子,嫂子都先替她挑选首饰料子,她想拒绝都不行。楚盈高兴不是因为收到了很多礼物,而是喜欢与嫂子一起挑选东西的感觉,好看不好看,身边有个帮你拿主意的。
姑嫂俩上了车,楚行骑马跟在车旁。
陆明玉挑起一丝帘缝,看着马上一身月白夏袍的男人,有那么一点点心疼。盛夏时节,出门时还挺凉快的,这会儿日头高了,明晃晃的,楚行额头都见汗了,只是刚刚她劝了一次,楚行坚持骑马,不肯跟进车来。
“嫂子看什么呢?”楚盈好奇地问。
陆明玉心虚地放下帘子,笑道:“刚刚听见一道声音有些耳熟,以为是熟人,结果不是。”
楚盈不太信,小声地试探道:“我还当嫂子在看我大哥呢。”
陆明玉没忍住,红了脸颊。
楚盈轻声笑,陆明玉哼了声,嗔她道:“等着吧,早晚你也有这一天。”
楚盈才十三,她觉得至少还有两年才会担心婚事,因此听到这样的打趣也不在意。
马车停到六合巷,楚行率先下马,来扶妻、妹下车。
日头升高了,街上行人不多,陆明玉从车里出来,左右看看,确定附近没人,便仗着自己站得高,飞快替楚行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楚行错愕地抬起头,陆明玉脸红红的,攥着帕子低头下车,没有看他。
楚行不善言辞,但他用力握了握妻子的小手,直到陆明玉心慌挣扎,他才松开去接妹妹。
这次陆明玉的目标很明确,帮楚行为母亲选份贺礼,选好了马上打道回府。
母亲爱字画、古玩,陆明玉先领楚家兄妹去了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字画店。楚行虽是世家公子,但他自小不喜诗词歌赋,看书只看兵书、史书、民俗风情等有实际用途的书目,在字画赏鉴上,他属于能看出好坏但说不出具体好在何处的那种。
但他有心计,凤眼一直观察妻子,如果遇到好的字画,妻子肯定会表现出来。
然而陆明玉只看上了两幅店家刚收到的名家画作。第一幅百菊图是真迹,奈何作画的这位大家品行有令人诟病的地方,母亲非常不喜。另一幅也是真迹,画工精湛不输其他大家,但作画之人名声远远不如前者,价钱也便宜很多,以楚行这样的身份,陆明玉知道母亲不会多想,但楚行多半不会选。
可陆明玉真的不想楚行太费心思。
正想好好夸夸这幅画,劝楚行买下来,身侧却传来楚行淡淡的声音,“再去别家看看。”
陆明玉面露犹豫,楚行轻轻推了一下她肩膀。既然送礼,就要送最满意的。
是他送礼物,陆明玉只能听他的。
谁料刚下楼,却见门口走进来一对儿熟人。陆明玉又喜又惊,快走几步去打招呼,“二姐姐二姐夫,你们怎么来了?”说话时目光落在了陆怀玉鼓鼓的腹部。
陆怀玉的产期大概在七月底八月初,只剩一个多月了,平时她也不想动,但今天就是想出门逛逛。看到妹妹,陆怀玉更震惊,来回瞅瞅楚行与妹妹,陆怀玉突然捂嘴笑了,将陆明玉拉到一旁,低声说悄悄话,“阿暖,刚刚我先看到的国公爷,我还想京城何时又有这么俊的人了,根本没想到是他,他不是总穿黑袍吗?这身是你给他挑的?”
边说边笑,笑自己的妹妹有本事,驭夫有道。
陆明玉嫌她没正经,“你管他穿什么,倒是你,大热天的,怎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陆怀玉不自觉地摸摸肚子,还是笑,“你懂什么,这时候就该多走走。对了,你们来挑字画?”
丈夫对自己好,面前的又是亲姐姐,陆明玉忍不住小小地臭美了下,“我娘要过生辰了,陪他挑贺礼呢。”
陆怀玉震惊地看向楚行,三婶母才多大,长辈们真正庆寿辰一般从五十岁开始,之前的小生辰都是自家儿女陪着吃一顿席面就行的,楚行那么冷冰冰的人,竟然这么会讨好岳母?念头一起,陆怀玉立即转向自己的丈夫。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