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刚来到值房,戴姗便忧心忡忡:“成锦啊,你近日做了什么,竟引来了联名弹劾?”
“是谁执笔?”
联名弹劾,通常会有一个精通弹劾的人执笔,其他人签名,就像教授发表论文,第一作者,第二作者……
除了内阁,在朝廷的弹劾内力榜上,他能排第一。
第二是方学。
唯有方学,才有弹劾他的胜算。
这是单挑的情况。
群殴就不一样了,人数上足以引起弘治皇帝的重视。
许多文官或许以为,弹劾结果,不过伤饬一番,不痛不痒。
其实不是,这个后果可大可小!
轻则只是伤饬,不用下狱,也不必掉一块肉。
重则会被陛下疏远,不再被重用,甚至过几年被安排到南京养老。
这就好比,顶级流量的鲜肉,突然爆发了绯闻,凉了。
所以,戴姗才会如此重视。
戴姗长叹一口气:“是李梦阳,虽说此人弹劾疏奏,写得不怎么样,却极为顽固。
你可知道他弹劾张家兄弟之事?”
弘治六年,李梦阳弹劾寿宁侯两兄弟,不畏权势,直言上书。
张家兄弟见他都躲着走。
“都察院可有李梦阳的宗卷?”严成锦问。
“你想?”
“都察院有监查百官之责,下官自然要查查,这些人有无犯禁。”
严成锦对李梦阳颇为了解,此人是口头君子。
正德年间,他遭刘瑾陷害,康海为他求情,将他救了出来。
没过多久,康海遭陷害入狱,他非但不救,反而一同诬陷。
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最可恶。
“大人,下官郑乾,听凭大人差遣。”
方学去了延绥督造长城。
严成锦便从下属的几个官员中,挑了一个能干的御史。
郑乾有些惶恐,听闻这位大人的要求极高。
“去帮本官,将李梦阳的档宗全部找来。”严成锦吩咐。
不一会儿,郑乾将能找到的案宗,全部搬来。
有十五册之多,只见严成锦不露声色地翻开,看了半天。
早听闻,严大人弹劾功夫了得。
“大人,下官有事请教,弹劾之前,需看这么多宗卷吗?”郑乾虚心地问。
严成锦点点头,郑乾极会服侍,严成锦想要看下一本书时,他先将灰尘擦干净,再递给他。
等他看完后。
戴姗走过来问:“看得如何?”
“找不到丝毫破绽,此人太完美了。”严成锦郑重地道。
戴姗摇摇头,这还怎么弹劾?
难道都察院的弹劾不败纪录,要就此被打破。
“也不是没有办法,要无招胜有招,手中有剑,心中无剑,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戴姗和郑乾大眼看着小眼,他说啥?
“下官要写弹劾的疏奏了。”
严成锦吩咐,他写疏奏时,郑乾在一旁磨墨。
写好后,便让他送去华盖殿。
弘治皇帝看完了李梦阳的疏奏,问牟斌:“严成锦有多少银子。”
“数不清。”牟斌道。
数不清是多少?
弘治皇帝心中微微一动,锦衣卫日夜盯着严府,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
“李梦阳请求朝廷,彻查严成锦的府库,良乡没有税监,这税银,一直受严成锦把控。”
牟斌摇摇头:“据臣所知,良乡的税银,一直由衙门的户房监管,严成锦反倒极少干涉。”
“你说李梦阳是诬告?”
“至少没有真凭实据。”
牟斌心知,李梦阳得过吴宽的恩泽。
这次弹劾,乃是因吴宽与严成锦的嫌隙而起。
几个落款的官员,也与吴宽有些关系。
弘治皇帝看完疏奏,有些隐怒,数数严成锦的罪状,足足有十二条。
五条与太子有关。
说的倒是句句在理。
“陛下,都察院送来的疏奏。”门监小太监禀报。
都察院的弹劾疏奏,不必经过内阁票拟,可以直达御前,拥有优先权。
弘治皇帝翻开来看,面色却无多少变化。
牟斌催动目力,朝疏奏看去,严成锦又弹劾了。
弹劾的人,正是户部的主事李梦阳。
“传朕的旨意,命严成锦来见朕。”
不多时,严成锦出现在华盖殿中。
弘治皇帝极少会在这里召见大臣,此殿放着许多他收藏的宝物。
旁边烧着熏香的炉子,乃是著名的宣德炉。
墙上的字画,是宋朝大家的《溪山行旅图》。
连这墨砚,都有很大来历。
“你举荐李梦阳去海南?”
“正是。”严成锦道:“臣并非意气用事,臣在朝中,因弹劾疏奏写得真实,少有言官敢弹劾。
而李梦阳却不惧,将臣的罪状列出,可见他是个极为正派的人。
海南正缺这样的父母官。”
虽然听起来,感觉哪里怪怪的。
但弘治皇帝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李梦阳这样的清官,派去海南的话,定能安守一方。
午门广场。
几个穿着白鹇绯袍的官员,闲庭信步走出。
李梦阳笑道:“陛下若彻查严成锦的府库,本官到时候再上一封疏奏。”
“有劳梦阳兄,我等一同去看看吴翁吧?”
吏部几个官员提议。
正在这时,萧敬急匆匆赶来:“李大人在正好,省得咱出宫了,陛下圣旨!”
李梦阳有几分欣喜,连忙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人广运,凡贤明有德,莫不唯贤是用,李卿家官清似水…………特敕命卿前往海南赴任,为海南儋州府知县。”
去海南赴任?
我被流放了……
李梦阳脑海中猛然眩晕,虚晃几下,差点栽倒在地。
幸亏,他是跪着的,手撑住地面,就不会摔倒。
萧敬叹息,连喊几声:“李大人,快接旨吧。”
李梦阳哆哆嗦嗦,接过圣旨,问:“陛下可说,此去赴任,多久回京?”
萧敬脸色一变,好心劝说:“陛下怎么会说这等事,李大人,今后慎言啊!”
李梦阳有些慌了:“难不成是……严成锦?”
“李大人快收拾行囊,去海南赴任吧,沿途的驿站,都是免费的,到了广州府,再搭船过海。”萧敬道。
李梦阳崩溃了,连船都没有?
“我一生清廉,连把柄都没有,严成锦是如何将我流放的,萧公公可否让我明白败在何处?”
萧敬伸出兰花指:“你啊,就是败在太清廉了。”
李梦阳感觉不问还好,这一问,反倒更加迷茫了。
严府,
府门外站着一个人,八成是被暗语拦下的。
严成锦走过去,问:“你要找本官?”
“家父病得极为严重,听刘御医说,大人知道汪神医的下落?若能替家父医治,学生……学生甘为大人赴死。”吴奂哀声恳求。
病来如山倒。
吴宽还有一年之寿,岂会是小病,遇到这种病。
刘文泰通常应该是没有办法的。
严成锦从轿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写下地址和引荐言。
“给这手书他看,就说是本官召他进京的。”
“谢大人!”
恐怕汪机也回天乏术,不知能否救回。
是时候该考虑吏部右侍郎的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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