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成锦进宫时,在午门的广庭上,远远看见一头体型硕大的东北虎,关在木笼里。
不时,传来帝王引擎般的低鸣。
陛下一向对食量大的吞银兽不感兴趣,哪来的东北虎?
“让开,本宫亲自来喂它。”朱厚照猴急。
东宫的小太监们,一副昨日刚被阉割的表情,跪下来哭嚎:“殿下您出宫吧,去良乡也行,这畜生几日没进食了,会咬死人的。”
从东北一路运回,极少有几乎让它进食。
它的食量又极大,怕饿死了,送进宫后,小太监拖了一块豚肉投喂。
朱厚照将豚拖到笼子前,却发现格栅太小,塞不进去。
他拔出刀,将肉割成小块,丢进笼子里。
东北虎闻到血腥,却吃不到肉,变得暴躁起来,冲撞几下,竟然撞断了木笼子,跑出来。
卧~
严成锦本想过去凑个热闹,离十步之遥,老虎竟从笼里跑出来了。
他想撒腿就跑,可却听见朱厚照的惊呼。
这厮离老虎最近,手里还拿着十几斤猪肉。
“快、快跑,殿下?”
“快去禀报陛下,大虫跑出来了。”
小太监连滚带爬,四下逃窜。
朱厚照喉结动了动,蹲下来,对老虎亲切喊:“爹,你是不是饿了?”
严成锦满脸黑线,“殿下你在做什么?”
“虎毒不食子。”朱厚照壮了壮胆,对一旁吓尿的小太监道:“你们快点喊爹。”
“……”严成锦。
眼下不能跑,虽说他每天都练习短跑和长跑,快如疾风。
但老虎会追跑的人。
此时,朱厚照和三个小太监都在老虎身旁,慎重起见,呆着不动最安全。
陛下知道老虎跑出来,必定会派人来围剿,老虎的注意力被分散,那时跑才安全。
且,朱厚照在这儿,他也不能跑……陛下要是知道了……
小太监疯了一般闯进奉天殿,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敬训斥:“不通报就敢闯进来!”
“陛下不好了,大虫跑出来了,殿下、殿下就虎笼旁,跑不了……”小太监急道。
弘治皇帝吓得冷汗骤然冒出来。
李东阳等人大惊失色,虽说皇后肚子里还有一个,可是……
“快去午门!”
弘治皇帝跌跌撞撞,在萧敬的搀扶下,走下台阶,朝午门跑去,走得太急,鞋还丢了一只。
李东阳等人扶着冠冕,跟着后头。
跑到午门时,看见大虫就在朱厚照身旁,远远看去,像在吃朱厚照一般。
弘治皇帝脚下虚浮,差点没昏过去。
虽然平日责打,可也是出于疼爱。
秦紘眼尖,忙道:“陛下不慌,这虎在吃肉,拿刀来,本官砍了它!”
吃谁的肉?弘治皇帝心头像被大锤重重敲击,碎得七零八落。
老虎在吃豚肉,快要吃完了,朱厚照不敢动,又叫了一声爹。
老虎似乎有灵一般,不搭理他。
“畜生,拿命来。”
严成锦微微转头,看见秦紘手里拿着两把绣春刀,砍了过去。
听说过武松打虎无数遍,现场观摩还是头一回。
秦紘不愧他举荐的兵部尚书,第一回合就被撞飞了,不过,勇气可嘉,身手了得,似乎死不了的样子。
禁卫们拿着兵器,不敢上。
“护驾护驾,哎呀,快拿咱的大弓来!”
严成锦看见萧敬站在御阶上,身旁是弘治皇帝和李东阳等人。
老虎扑上秦紘,被秦紘闪过,反手一刀砍在虎背上。
咻!
咻咻!
几支箭矢,准确射在老虎的脖子上。
萧敬的射艺了得,堪比王守仁,看来日后让他多多护送出宫才行。
严成锦看见萧敬挽着大弓,站在御阶上,不由暗想。
秦紘几刀砍出,最后一刀深深刺入虎腹,将它解决了。
“殿下无事吧,可有受伤?”
朱厚照乐道:“秦师傅威武!只是……可惜了这头虎。”
严成锦上前一步,道:“不可惜,臣拿回府上泡酒。”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严成锦又问道:“哪里来的虎?”
“回严大人,是都指挥张天祥送回的货物,乃女真使节进贡的贡品。”小太监恢复常色道。
女真在辽东一带,以狩猎卫生。
常猎虎豹,向朝廷送一头东北虎当贡品,倒不稀奇。
朱厚照看向严成锦:“大虫还能泡酒?好不好喝?”
秦紘白了他一眼,丢下刀,朝弘治皇帝微微躬身。
严成锦和小太监们纷纷行礼,救了朱厚照一命,秦紘赚大了。
弘治皇帝神色紧张,看向秦紘道:“秦卿家,可伤着了?”
“回禀陛下,小伤罢了,臣无碍。”秦紘道。
朱厚照心中忐忑,父皇还不揍死他,便主动道:“父皇,不怪儿臣,是这虎笼松垮,才让它挣脱出来,儿臣本想去詹事府读书的。”
詹事府和六部值房挨得近,从这里走,也没毛病。
弘治皇帝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知,到一旁跪着!没有朕的旨意,跪到天亮也不许起来。”
弘治皇帝又继续道:“去给太子拿本书!”
“父皇,儿臣要书做什么?”朱厚照眨了眨眼睛。
“不可荒废学业!”
“……”朱厚照。
片刻后,奉天殿。
严成锦估摸着时间,朱晖去朝鲜需两月,再操练两月士卒。
按时间算,应当准备攻打建州了。
建州怕是得到了消息,才向大明进贡,寻求庇护。
“张天祥实在太冒失了,若非秦大人,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虎笼乃是女真所造,沿途颠簸,笼架松弛,恐怕张天祥也没料到。”
言官们意见不一,纷纷谏言。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想起方才,仍然一阵后怕,若不是有那豚肉,恐怕太子已葬身虎腹了。
不过,严成锦也值得赞许。
此子胆小慎重,见了大虫却没有独自逃跑。
看向严成锦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欣慰。
“张天祥想必,也料不到大虫脱笼,此事,便不追究了。”弘治皇帝淡淡道:“功过相抵,朕也不想封赏。”
焦芳微微低头,张天祥命人给他送了密信。
可眼下的情况,还如何为他请功?
刘健微微点头,闹出如此大事,不责罚已是宽宥。
正在这时,都察院的方向,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缓缓响起:“陛下,臣恳请彻查张天祥。”
张天祥冒功一案,在史上闹得极为热闹。
他杀的不是流寇,而是边陲的百姓,拿着他们的人头向朝廷冒充军功。
明朝,在九边这样冒充军功的事情,十分普遍。
他身为御史,将此事捅出来又是大功一件。
就是不知道,陛下顶不顶得住。
焦芳看向严成锦,面色阴郁:“严大人此言荒谬,张天祥杀了流寇,有何可查之处?且陛下已说功过相抵。”
此子若是真查,定会查到密信和他收的贿银。
心头顿时忐忑起来。
严成锦置若罔闻:“女真人以打猎为生,天生骁勇善战,使节车队配额二百多人,竟会被三十八个流寇劫持,陛下不觉得奇怪?”
刘健面色微微一变,此子说得有理,倒是遗漏了。
李东阳等人面色各异。
弘治皇帝僵住了,也深思起来。
严成锦知道,他们都没往那方面想,这些黑历史,只怕……王越才知道吧。
“都察院命人到宁远彻查。”弘治皇帝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奉天殿出来。
严成锦看见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朱厚照跪在午门的广庭,举着一本书诵读。
“老高?!”
“殿下好好背书,臣要出宫了。”
朱厚照把书丢了,若无旁人站起来:“去酿虎酒?本宫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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