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富海,你没骗我?”姥爷急切的追问,和姥姥相比,他才像个正常80多岁老人的模样,脸上满是一道道的沟壑,因为太着急,这些沟壑看起来更深了。
看着姥爷这幅表情,尚富海的内心很复杂,最后笑着猛点头:“姥爷还不了解我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富海是个好孩子,你姥姥也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姥爷一个劲的强调。
说的尚富海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姥爷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最后想起来了,他嘴唇一颤一颤的继续说:“我是13岁的时候和你姥姥认识的,她比我大3岁,我今年都83了,我们刚结婚的那个时候啊,到处都在打仗,日本鬼子可坏可凶了,到处都是飞机大炮轰炸,后来我们有了你大姨,正赶上打仗最凶的时候,我带着你姥姥跑到了大山深处生下的你大姨,再后来啊……”
姥爷像是在回忆,在絮叨,尚富海更愿意相信姥爷在回忆他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候的那些美好。
通过姥爷的叙述,尚富海头一次知道了这些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也是头一次知道了两位老人的爱情。
没有什么浪漫,姥爷的回忆里更多的事躲日本鬼子,躲打仗,饿的没有饭吃就去挖草根,啃树皮,还吃什么地瓜秧子……
后来不打仗了,国家给分地了,姥爷就去中种庄稼地,按照姥爷的说法,他姥姥这一辈子都没怎么下过地,这一点尚富海深信!
说到最后,姥爷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又说:“富海,你们一直不让我去医院看看她,其实我就是想和她说两句话,她都86了,我也83了,还能活多长时间啊……说句话总也有个念想!”
“爷爷,您可别胡思乱想了,我赶明儿就带你去医院看看我奶奶。”周鑫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眼睛也通红,心里也不好受。
姥爷突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看着自家大孙子,着急的问:“鑫鸿,你明天真带我去,这都好几天没见人了。”
“爷爷,我真带你过去,就算我不带你去,让富海带你去还不成,富海他今晚上就住咱家,不走了。”周鑫鸿朝他表弟眨了下眼,兄弟俩通过眼神就完成了交流。
尚富海心里这个无语,但眼神还是和表哥完成了互动:“姥爷,我鸿哥说得对,明天他要是上班,我就开车带你去。”
“嗯,行,那你们快点吃饭,早点睡觉,明天可别起不来了。”姥爷开始催促起来。
“……”
尚富海和他大表哥周鑫鸿俩人都沉默了。
这些天,他们似乎真的没有真正考虑到眼前这位老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总觉得瞒着不给他说姥姥的具体情况就是为了他好,可他们又什么时候体会到了姥爷和姥姥一块过了70年,这70年共同经历的战乱,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经历了饥饿灾荒……
他们二位在一块经历的事太多了,远远不是尚富海和他表哥自认为了解的那点片面的东西,他们怕老人承受不住知道姥姥真实情况后的打击,殊不知因为不知道姥姥的具体情况,姥爷每天都在这里胡思乱想,更费心智。
想到这里,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又几乎是同时点了点头。
周鑫鹏带着他老婆杨媛媛和儿子周靖过来了,这都晚八点了,也没耽搁,大表嫂张颖就忙活起来,把做好的菜一个个的往桌上端。
杨媛媛看到后,赶紧凑了过去:“嫂子,我给你帮忙。”
压根不用张颖回应,她就开始上手了,端菜的功夫又看了几眼尚富海,还是二姑家那个表弟啊,没看出来咋样,怎么就这么厉害了,竟然还能和马云拉呱了。
兴许是姥爷的一番话让尚富海和周鑫鸿心里觉得有点压抑,他们兄弟仨最后一人两瓶啤酒,又扒拉了一些菜,填饱了肚子后就草草的收场了。
晚上,尚富海没有走,洗漱之后,大表嫂张颖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一个卧室,在床上躺着,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脑袋后边,整个人靠着床靠仰躺在那里,脑海里想着姥爷诉说的故事。
没有浪漫,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仪式感,可他们老两口相濡以沫,临到老了也一直牵挂着对方,你能说点什么?
尚富海说不上来。
眼瞅着已经过了十点,这个点闺女小元宝基本就睡觉了,也不知道徐菲睡没睡,开视频聊天是不行了,尚富海用手机微信给她发了条信息。
信息刚发出去,几秒钟就收到了他老婆发过来的回信:“你还没睡?”
“……”
尚富海和徐菲俩人用微信你来我往的聊了足足有半个钟头,刚开始徐菲还能秒回,到了后来,要几分钟才能回一条信息,然后十几分钟……尚富海临睡觉前一直盯着手机,夜色中他也没在见到手机屏幕闪烁光芒。
姥爷这个晚上应该是没睡好,才6点多钟,姥爷就过来敲尚富海睡觉这件卧室的门了,尚富海揉着眼睛开开门,就看到他姥爷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很老式的那种,可衣服浆洗的很干净,连一丝的线头都看不到。
姥爷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尖头白底的布鞋,鞋面也是崭新的,布鞋围边用的白布都还是洁白的。
“姥爷,您这穿的都是新的?”尚富海很诧异,问他。
老人忙不迭点头:“富海,你也醒了吧,快洗把脸就拉我去医院里吧,我穿了新衣服,你鸿哥给我买了这一身新衣服新鞋,你姥姥一直想看看我穿起来的样子。”
“……”
人哪!
尚富海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姥爷不是没有浪漫,也不是没有仪式感,只是他展示的时候看起来很不起眼,显得很卑微,大多数人选择了视而不见。
“好,姥爷你等我几分钟,洗把脸就走。”尚富海没再耽搁,也没心思吃早饭了,早点去医院吧。
尚富海带着姥爷出门的时候,他表嫂正在准备早饭,表哥还没起来。
张颖还喊着:“爷爷,你吃了饭再去医院。”
“我不吃了,我不饿。”老人一摆手,说道。
张颖一脸的无奈,又问:“爷爷,你不吃,那富海也得吃点吧。”
“他也不饿。”老人着急的替他外孙子回答了。
说完后,眼睛还一直盯着尚富海,好吧,我也不饿。
从御景嘉苑赶到县医院,把车停好后,尚富海扶着姥爷赶到了姥姥住院的病房。
周秀梅正在洗漱,小姨周秀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看大老人出现在病房里,周秀梅很惊讶:“爹,你咋过来了。”
接着看到跟着进门的尚富海时,她张嘴就想骂儿子两句,想想又住了嘴。
“我看看你娘。”姥爷轻声说。
尚富海看到他姥姥还在病床上躺着,兴许是还没醒吧,眼睛一直闭着。
“妈,我姥姥晚上怎么样?”尚富海把姥爷扶到了病床边上后,才走到母亲身边,轻声询问。
周秀梅说:“挺好,晚上醒了俩小时,我和你小姨轮流和她说话,她最后累了才睡着了。”
这说法简明扼要,尚富海一听就明白了。
姥爷就在病床边上坐着,伸出他粗糙的全是老皮的手握住了姥姥的手,还给姥姥顺了一下额前散乱的银发,接下来就是目光的注视了。
尚富海有些恍惚,突然觉得这简简单单的动作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浪漫,最富有感情的表白。
“老婆子,我来看你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注意,摔一跤就睡了好几天,你看看我身上穿了鑫鸿给买的新衣服,新鞋子,我还打算哪一天迈不动腿了再穿的,省得再买新衣服了,老婆子,你不是一直絮叨说想看看,我给你穿过来了……你倒是睁开眼睛看一眼啊!”
“都活了80多年了,你都快90了,也没几年好活头了,老婆子,你好歹给我说句话……”
尚富海不经意间发现他姥姥眼角落泪了,泪珠在清晨的太阳光辉中显得若隐若现,不是很真切。
可这样不行啊,姥姥这样会不会导致情绪波动过大,脑出血这个病可不能忽喜忽悲,那只会更糟糕。
“姥爷,您可别说了,医生说了,我姥姥现在得静养,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尚富海赶紧劝他。
“……”姥爷沉默了一会儿,才颤抖着嘴唇说:“那我不说了。”
握着姥姥的手显得更紧了一点。
小姨周秀琴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两个保温桶进来了,看着床上和床下牵着手的两位老人,她惊讶的喊了一声:“爹,你咋还来了。”
“姨,我姥爷昨天晚上说想过来看一眼姥姥,我和鑫鸿哥商量了一下,就带他过来了。”尚富海赶紧说道。
周秀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两个侄子都不是那种不知轻重分寸的人,既然他们兄弟俩商量了,那肯定是有别的事,她也就不多说别的了。
“我刚才去医院餐厅里买了点小米粥,爹,还有富海,你们也喝碗吧。”周秀琴扬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两个保温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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