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墨如众星捧月一般,来到了老程总的床边。垂眸看着病榻之上,悠着一口气舍不得咽下的父亲,程砚墨表情始终很平静从容。
“爸。”
听到大儿子的声音,程展雄费力地睁大了眼睛。
发现床边只有大儿子的身影,却不见小儿子程子昂,程展雄眸中的光采更黯淡了一些。“子、子昂呢?”气若游丝状态下的程展雄,连程子昂的名字也说不清楚了。
程砚墨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侧身环顾了一圈站在病房里的众位董事和股东。
见程砚墨望过来,知道这对父子是有私密话要谈,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离开了病房。程砚墨的随从把守在病房门口,不许别人靠近。
程砚墨拖了把椅子过来,放在床边,他坐下,先是按了按疲惫的太阳穴,方才开口回答程展雄的问题:“子昂有事耽搁,来不了。”
程展雄喉咙里有痰,他张开嘴,发出了‘嚯嚯’的声音,像是在控诉程子昂的不孝。
程砚墨静静地望着临死还想耍威风的父亲,神情无动于衷,像是在旁观一个陌生人的痛苦挣扎。
程展雄激动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从呼吸机下面传出来:“他、恨我。不肯、见我。但我,我是爸爸,是他爸爸。”
他怎么敢不来见他最后一面!
听到程展雄这话,程砚墨的眸中突然聚满了讽刺之意。“是,你的确是我们的爸爸。但你,也是害死了我们妈妈的凶手。”
陡然从程砚墨口中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程展雄倒是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程砚墨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温良纯善的模样,说话也彬彬有礼。面对自己这个父亲,程砚墨不说有多尊敬,但也不会公然忤逆他。
这是程砚墨第一次在程展雄面前提起他的母亲,还用的是充满了怨恨的口气。
程展雄觉得可笑,也可悲。“怎么,你、就连你也恨我?”
程砚墨没回答程展雄的问题,不过镜片后面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目光却变得越来越阴沉,像是电闪雷鸣的天空中的层层乌云。
程展雄明白了。
他呵了一声,又问程砚墨:“这么恨我,那你不报复我为你的母亲报仇?”
闻言,程砚墨终于开口答话了,口气是惯有的平静冷淡,“恨你,是因为你让我们兄弟成为了没有妈妈的孩子。不报复你,是因为你是我的父亲。”
仅此而已!
程展雄若不是程砚墨的父亲,程砚墨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母亲去世那一年,程砚墨已经十多岁了。
他是长兄,程子昂可以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但程砚墨不行。从小爷爷就告诉程砚墨,他会是川东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他不能意气用事。
他永远记得爷爷说过的一句话——
该忍的时候要忍,该狠的时候要狠。
是以,尽管恨死了程展雄这个人,但在还没有彻底掌握集团大权之前,,程砚墨绝不会对程展雄表现出明显的不满跟恨意来。
以卵击石的人,都是蠢货。
程展雄受到了来自大儿子的暴击。
他一直以为,大儿子还是尊敬爱戴自己的,殊不知大儿子的恭顺听话也只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
程展雄年轻时候虽然私生活混乱,但孩子却只有程砚墨跟程子昂这么两人。临死之际,两个儿子都还恨着他,这让程展雄感到了做人的失败。
程砚墨突然低头瞧了眼手腕上的腕表,见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分针指向零点过三分。他突然对程展雄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是下午五点过七分钟。”
听到程砚墨这没头没尾的话,程展雄心里觉得疑惑。“你...”他想问程砚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他又觉得气短,说话困难。
就在这时,程砚墨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对病床上的程展雄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爸,人间多苦难,您走好,愿您到九泉之下,能与我母亲团聚。”
说完,在程展雄惊惧的目光注视中,程砚墨伸出双手,面无表情地取走了程展雄的呼吸机。
程展雄本就悠着一口气,没有了呼吸机的帮助,他顿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程展雄那两颗浑浊的眼珠开始轻轻地颤动起来,他盯着程砚墨,手指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像是想骂他,又像是要诅咒他。
程砚墨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程展雄指向自己胸口的手指,他笑了笑,又说:“爸,你放心走吧,别错过了吉时。我会把公司经营的很好,您走好...”
程展雄瞪大了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你、你不是人...”
程砚墨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动。“是你先不做人,不能怪我不是人。”
程展雄手指颤抖的越发厉害,情绪太过激动,两眼一瞪,当场气绝身亡!程砚墨眼睁睁的看着程展雄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这才低头瞥了眼腕表。
十二点过七分。
非常好。
垂眸盯着程展雄的遗体看了片刻,程砚墨这才重新拿起呼吸机为他戴上,并将程展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轻轻合上。做完这一切,程砚墨才转身往外走。
拉开门,程砚墨低头走出去,双手静静垂于胸前,表情肃穆且沉默。
大伙发现大公子出来了,他们纷纷扭头看向程砚墨。
从程砚墨那悲痛的表情中,他们得到了一些信息——
人没了!
有个年纪稍大些的董事,声音颤抖的问道:“老程总,走了?”
程砚墨抬起头,凝视着面前这一张张熟悉的,却布满了各种神色的脸。他点了点头,声音朗朗且沉稳:“家父程展雄,与2020年12月26日零点七分钟,与世长辞。”
闻言,众人皆是沉默下来。
半晌后,有人发出不满的质疑:“大少爷,二公子到底在忙什么,怎的连老程总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就算...就算他心里有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该放下来了。”
程砚墨眼神平和地朝看了那人一眼。他笑了起来,优雅地张开薄唇,吐出来的话却显得薄凉——
“张伯,如果你爸爸偷,情偷到了你们的家中,还在他跟你妈的婚床上胡来,被你妈撞见了现场...你妈一怒之下杀死了小三,刺伤了你的爸爸,然后在你家水晶灯上吊自杀。你放学回来,推开家门,看见悬挂在客厅中间的妈妈,以及躺在地板上死去的小三,和受伤快要死了的爸爸...”
程砚墨眼底闪过一道冷茫。“若你经历了这一切,你还能宽容大度的善待你爸爸,那我会很佩服你。真的,比起做一名商人,也许你更应该去做神父,毕竟,劝人大度放下仇恨,一直以来都是神父的职责。”
程砚墨面含三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又毒又犀利。
那位被他称了一声张伯的老人,当场被气得红了一张脸。“程砚墨,你别欺负人!我一把年纪了,岂能容你这般诋毁!”张伯被程砚墨一番夹枪带棒的言论给侮辱了,声音也变得气息不稳起来。
程砚墨目平静的凝望着张董事,他气焰依然嚣张,正面杠他,“张伯,你没经历过别人的痛,就不要劝别人大度。”
大家都看出来了,程展雄死后,成为川东集团绝对掌权人的程砚墨,他已经飘了。如果说以前的程砚墨是一把敛尽锋芒的砍柴刀,那现在的他就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刀口锋利,谁敢招惹?
程砚墨善于经商,比他父亲程展雄更加杰出。大家都是因为利益被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们还得仰仗程砚墨为他们带来无尽的财富。
从前他们有多不愿意得罪老程总,现在就有多不愿意得罪程砚墨。
不想见张伯激怒程砚墨,大家忙劝和。“老张哥,你别跟砚墨一般见识,展雄刚走,砚墨这是悲痛心切,说话就口无遮拦了,您多体凉。”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张董事瞅了眼程砚墨那张平和的脸,就没在他脸上瞅见一星半点的难过之色。
又有人劝张伯:“是是,谁不知道大公子跟展雄关系亲厚,展雄突然撒手人寰,大公子可能还蒙着呢,说话难免不中听了些,老张你别跟他怄气。”
这群人是墙头草,认得清形式,俨然一副要以程砚墨马首是瞻的做派。
那张伯哼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了。
确定没人要闹事,程砚墨满意了,他对随从说:“打电话,叫殡仪馆的人过来!”
“是。”
程展雄的遗体被连夜送到到了殡仪馆,天一亮便被火化。早上,程砚墨捧着程展雄的骨灰盒,回到程家老宅举办葬礼。
程砚墨前段时间一直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加之昨晚一夜未眠,精神非常疲惫,走路都有些头重脚轻。
回房去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后,程砚墨洗了个澡,顿时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大衣,来到程子昂的别墅小楼,才发现程子昂竟然不在家。
又是彻夜未归?
程砚墨面色阴沉的找到管家,跟他询问程子昂的去处。“子昂昨晚没回来吗?”
管家点头,“是的。”盯着门口悬挂着的白灯笼,管家叹息一声,才说:“二少爷大概是不想参加老先生的葬礼,所以躲了起来吧。”
程砚墨拧起眉心,走到骄阳下,拿出手机给程子昂拨了个电话。
第一遍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程砚墨耐着心性又拨了一遍,这回电话终于被接听,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程子昂。
“你好。”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
程砚墨微愣,问对方:“程子昂呢?”他以为这个女孩子是程子昂昨晚的床伴,便告诉对方:“麻烦将手机给程子昂,我是他哥哥。”
对方却说:“程先生你好,这里是望东第二人民医院,你的弟弟昨天晚上受伤住院,现在人还没苏醒。你现在方便过来为他缴下医药费吗?”
程砚墨有些吃惊,“他怎么会受伤?”
“这不太清楚,总之被送到医院来时,软组织多处有损伤,此外...”对方静了两秒,才告诉程砚墨一个噩耗:“你弟弟以后,应该是不能人道了。”
程砚墨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饭都没吃一口,程砚墨就快马加鞭赶到医院。
他到时,程子昂已经醒了。
程子昂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身下的无力与异常,他问过医生,医生也告诉了他真实原因。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碰女人了,程子昂当场大发雷霆。
程砚墨到病房时,病房内一片混乱。地上散落着床单、水杯、以及各种缴费单。而始作俑者程子昂就坐在床上,用手扶住额头,一动不动。
程子昂的头被酒瓶砸破了皮,伤口很长。昨晚一到医院,护士便将他的头发全部剃了,现在程子昂脑袋上缠着白纱布,像是一个粽子。
程砚墨站在门口,看着程子昂一身伤痕模样颓丧的样子,有些出神。上一世,程子昂就是在这段时间被人害得一生不举的。
最近事务缠身,加之穆秋那件事多少有些影响到程砚墨的心情,他竟然忘了这一茬。
程砚墨有些懊恼,他忍不住后悔,心想如果他对弟弟更多一点关心,把弟弟看紧些,不许他胡作非为,弟弟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了?
“子昂。”
听见程砚墨的声音,程子昂浑身一僵。
程子昂缓缓抬头,露出一双赤红的双眼,那双眼里布满了痛苦绝望和不甘心。望着立在门框下的兄长,程子昂满腔的绝望与愤怒都化作了委屈。
“哥...”一声哥哥喊完,程子昂开始哭了。
程砚墨赶紧大步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程子昂的头顶,想到那纱布下面有一道血口,程砚墨心里就有些疼。他声音很轻的安慰程子昂:“子昂,是哥,哥来了。”
“哥...”程子昂拉住程砚墨的手,目眦欲裂地对他说:“哥,我要弄死那个女人,我要弄死她!”
程砚墨没有草率答应程子昂的要求。有些随口许下的承诺,是助纣为虐。
程子昂表情狰狞,他对程砚墨说:“那个女人她故意给我下套,她装醉,她趁我不注意反咬我一口。哥,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她害死我了!我这辈子都毁在她身上了!”
“哥,我成了一个废人啊!”
程子昂疯疯癫癫的哭了起来。
程砚墨听到弟弟的哭诉,他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在那个梦里所看见的场景。
梦里的上一世,程子昂也曾被人打得不能人道,当时程砚墨也想要为程子昂讨回公道,可那个女孩子的身份背景很强大,饶是程家也得罪不起。
最后程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丧失了男人的本事后,程子昂变得越来越阴鸷暴戾。在家,他稍有不痛快就殴打宋瓷,在外,他看见了心仪的女孩子就勾搭,勾搭不成便用下三滥的手段。
不能人道的他总能想出各种花样在女人身上泄恨。
不仅如此,他还迷恋上了浏览变态网站,以观看特殊犯罪视频为享乐。渐渐的他开始不满于此,竟胆大包天的与人合伙创办了一个专门用未成年人来盈利的私密网站。
宋瓷发现了程子昂的所作所为后,她将程子昂一伙人全都举报了,把他们都送进了监狱。
程砚墨死的那一年,程子昂还在监狱里服刑。
至于程子昂后来是个什么结局,程砚墨用脚趾头都想得到。韩湛那个疯子因为穆秋伤害过宋瓷,连带着对身为穆秋丈夫的他都要赶尽杀绝,更何况是践踏并且伤害了宋瓷长达六年之久的程子昂呢?
这一世,程砚墨绝对不能看着弟弟继续错下去!
程砚墨拍了拍程子昂的肩膀,他问程子昂:“那个女孩子,叫什么?”
程子昂说:“韩旺旺。”
程砚墨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她!
韩旺旺,出生于军政世家,父亲韩望龙是舜臣市最高级别的政客,爷爷韩栋梁更是身份尊贵超然。程子昂上辈子跟这辈子都跌在这个女人身上,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子昂,这个人,我们得罪不起。”
闻言,程子昂一愣。还有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程子昂想到昨晚韩旺旺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话,便问程砚墨:“她不就是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子?难道还有别的来路?”
点了点头,程砚墨轻飘飘地吐出两个人的名字:“韩望龙,韩栋梁。他们一个是韩旺旺的父亲,一个是韩旺旺的爷爷。”
程子昂一不关注政事,二不关注军事,并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但听见韩望龙这个名字,也觉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程子昂拿出手机查了下韩望龙与韩栋梁的身份,看完科普资料后,程子昂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韩旺旺的确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这个时候,程子昂忽然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真的碰了她。若是碰了,只怕整个程家跟川东集团都会遭到对方的报复!
可就让他这么忍气吞声,一辈子都不能人道,程子昂也不甘心。“那我就要忍气吞声?白白被人欺负?”
程砚墨知道程子昂心里在想什么,他告诉程子昂:“我会安排你出国去见最好的男科医生,你这个情况,能治好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程子昂看到了希望。“真的吗?”
“真的。荷兰有一位男科医生,他非常擅长这个,我会让人带你去找他。”程砚墨希望医生能治好弟弟的身体,希望身心健全的程子昂,不会再重蹈覆辙。
程砚墨不奢求程子昂能成为多么优秀的人,他就当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都行,只要他别去犯罪,别把自己作死了。
程子昂知道哥哥不会骗自己,闻言他眼里的阴鸷淡化了许多。“哥。如果真的能治好...”程子昂想了想,他说:“我以后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昨晚一个人孤单的坐在酒店的地毯上,血流不止却得不到帮助的时候,程子昂是有些后悔的。
他回想自己这荒唐的前半生,也觉得挺丧的。
程子昂不免就想到了小学时期,那时候他也是个聪明的小孩子,得过三好学生奖,还曾在一个夏天,跳进池塘里救过差点溺水身亡的同班同学,被校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扬过。
可从母亲死后...
程子昂很清楚自己病了,是心病。母亲的死,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明白自己应该放过程展雄,也放过他自己,才能拥有更精彩的人生。
可他就是放不下!
此刻,被哥哥搂在怀里安抚,程子昂那颗渐渐冷漠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丝丝温暖。“哥,你对我失望吗?”
程砚墨说:“失望。”
程子昂笑容微苦,却又听到他哥说:“但我对你,还有希望。”
闻言,程子昂目光微亮,忽然觉得这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没期盼了。
-
程展雄的出殡日定在12月28号的早上。
程展雄是利国利民的企业家,他的死,也在微博上引起了一波悼念热潮。这个时候,人死了,生前那些腌臜事也就都不重要了。
韩翱宇与程家关系还不错,程展雄死了,韩翱宇也去程家的葬礼上坐了会儿。
程家今天来了不少人,都是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没有韩翱宇熟悉的老朋友。他觉得没意思,只坐了会儿,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他回到家,就看到家院子里停着一台黑色的沃尔沃。
知道是韩湛两口子过来了,韩翱宇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宋丫头,我今晚做土豆泥饼,你吃不吃?”知道宋丫头是个吃货,每次宋瓷过来,韩翱宇都要变着法子给宋瓷做好吃的。
正小口吃着柚子的宋瓷听到外公这声吼,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胃。每次来外公这里吃饭,回去后她都要吃消食片,疯狂运动消食。
宋瓷拿着柚子从屋子里跑出来,看见精神抖擞的外公,宋瓷笑容甜甜地夸奖韩翱宇,“外公今儿真帅,这身中山装特别适合你!衬得你硬朗强壮,有种大隐隐于世的气概!”
韩翱宇知道宋瓷是个闭眼就能狂吹牛的家伙,但他还是喜欢宋瓷这张甜嘴。跟韩湛那个扳开嘴巴也吐不出一句好听话的韩湛相比,宋瓷未免可爱太多。
“就你嘴甜,那我再给你做份酱牛肉!”
闻言,宋瓷下意识闭上嘴巴。
韩湛突然呵了一声。
韩翱宇朝韩湛哼了哼,就进屋去找土豆,准备煮熟了碾碎做土豆饼。韩湛提着洒水壶给那颗罗汉松浇水,见宋瓷表情郁闷,他忍不住笑话宋瓷:“叫你嘴巴甜,让你吃到撑。”
宋瓷走到韩湛身边站着,手指捏着罗汉松的针叶,她突然说:“下周我要去参加《乐痴》的海选,要是选上了,可能会跟着剧组去一趟欧洲拍戏。”
韩湛吃了一惊,“还要去欧洲?要去多久?”
宋瓷说:“可能一个月吧。”
韩湛没说话。
结婚也几个月了,韩湛倒是出过几回差,因为时间不长,倒不觉得有多难耐不舍。想到宋瓷可能会离开自己一个月,韩湛难免有些不舍。
“韩哥舍不得我走?”宋瓷踮着脚朝韩湛的肩膀撞了撞,歪着头对他说:“韩哥撒个娇呗,你撒个娇我就不去了。”
韩湛根本不信宋瓷的哄骗。
“你骗我。”韩湛还是比较了解宋瓷的,他说:“你跟我说这事,不是要跟我商量,或是听我的建议,你只是在通知我你的决定。你这人决定要做什么事,我哪里阻挡得了你?再说...”
韩湛笑了笑,说:“我也舍不得阻拦你。”她要追梦,他不能拖住她的脚步,捆住她的翅膀。
宋瓷心里一暖,“就知道韩哥懂我。”
沈渝北让她去拍这部剧,自然是有道理的。《乐痴》这部电影的确会大爆,当年这部电影的小角色都成了日后的红星,宋瓷若是能拿下一个角色,一定也能在全球打开名气。三年后去参加伊丽莎白皇后国际音乐比赛,也更有底气和资本些。
小提琴是宋瓷上辈子没能完成的梦,这辈子,宋瓷想做回真正的宋瓷!
“瓷宝,一定要拿下这个角色,等电影上映,我天天包场。”
“好!”
韩翱宇在厨房里捣鼓了两个小时,做了一满桌菜。盛情难却,宋瓷吃了两碗米饭和许多菜,实在是撑不下了才放下碗。
韩翱宇问宋瓷:“外公手艺有没有进步?”
宋瓷:“好像是比上回更精进了些。”
“撒谎。”韩翱宇放下筷子,听到山下传来的哀乐,想起一事,就跟韩湛说:“昨天程砚墨那小子带着风水先生去山顶挑选墓地,路过我家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
韩湛吃着饭,没抬头。
“说什么?”宋瓷问。
韩翱宇将程砚墨的原话,一字不变地转告给韩湛听:“那小子说:小弟鲁莽愚钝,已得到应有的教训,择日我便会将他送出国去重新改造,定不会再让他胡作非为,还望韩先生海涵,不再与他一般见识。”
韩翱宇将程砚墨的话转述完,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韩湛,问他:“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弟弟了?”
韩湛没否认,但也没承认。
看样子程砚墨已经把韩家调查得清楚了,连韩旺旺与他的关系都查到了。
见韩湛不愿说这事,韩翱宇也不再深究。韩湛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韩翱宇得学会对他放手,不再过问后辈们的事。
“老了,吃了饭不能久坐,我出去走会儿。你们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把厨房里那只烧鸭带走,明天用微波炉热热就能吃。”这话是跟宋瓷说的。
宋瓷点点头,“好的,谢谢外公。”宋瓷起身跟韩湛一起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宋瓷拉住韩湛的手臂,问他:“程子昂被揍那件事,是你的手笔?”
韩湛望着油腻腻的盘子,一言不发,像是耳聋了。
宋瓷觉得好笑,“做了就做了呗,还装。”
韩湛便承认了。“是。”
“为什么那么做,他也没有得罪你啊!”
“因为他伤害过你,他还...”他还迎娶过你。韩湛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爱吃醋且占有欲强烈的人,也不想让宋瓷知道他的真面目,所以后面那句话,韩湛没说。
宋瓷心里一阵发暖。“谢谢韩哥,但以后,这种事还是不要做了,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韩哥多正直的爱国青年啊,因为她,都开始算计人了。
是她玷污了正直的韩湛。
韩湛答应了宋瓷,“我以后不欺负人了。”想了想,他又说:“尽量。”
宋瓷:“...”
-
程展雄的葬礼结束后,程砚墨正式以川东集团董事长及执行总裁的身份,在一场国际大型商业交谈会上亮相。一同亮相的,还有最近春风得意荣升为宙斯国际副总裁的黎离。
黎离与程砚墨在交谈会后的酒会上相遇。
两人相逢,程砚墨主动朝黎离举杯,“恭喜黎总高升。”对黎离这个只比自己年长一岁多,仅凭自己一身本事就能爬到现在这个地位,程砚墨也是真心佩服他。
黎离笑了笑,也把原话送给了程砚墨,“也要恭贺程先生,正式荣升为程总裁。”
两人相视一笑。
黎离想到那晚在酒店里撞见的一幕,他左右看了看,待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问程砚墨:“程总,令弟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程砚墨听程子昂说过,他被揍的那一晚,黎离与韩湛也曾出现在现场过。
知道程子昂被揍这件事,一定与韩湛脱不了干系,而黎离与韩湛关系匪浅,程砚墨便隐瞒了真实情况,只说:“身体已无大碍,但我最近打算送他出国去进修学业,再这么虚度光阴,可不像话了。”
知道‘进修学业’只是一种委婉体面的说法,黎离对程砚墨的做法举双手赞成。“是该好好学习了,可不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是。”
两人都是年轻一辈里的翘楚,很快就被人喊走各自应酬。程砚墨喝了一些酒,微醺,便坐在沙发上小憩。不远处的沙发上,几个商家大佬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最近望东城的那些变化。
聊来聊去,不免就聊到了穆家。以前的穆冕总不会缺席这种场所的,但现在人都不在了,大家都感到唏嘘。
直到现在,与穆冕关系不错的那些老朋友,都不敢相信穆冕是一个杀人惯犯。“真是没看出来,穆冕竟然是那种人。”
“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
“哎,真正可怜的,还是穆夫人。”穆夫人是个美丽优雅而善良的女人,她脑溢血突发身亡的消息被传开,令许多人惋惜不已。
一个地中海大叔摇头叹道:“还记得穆夫人年轻那会儿,在望东那也是一等一的佳人。实不相瞒,我还曾暗恋过她。但她眼神不好,看不上我,看上了穆冕。”
“何止你?那朱氏企业的老总,至今还对穆夫人念念不忘,他那才叫深情。”朱老总因为心里爱慕着杜婷婷,可是一生未婚娶。
这么说来,穆冕还真的是幸福的遭人嫉妒。
“世事难料啊!”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程砚墨兴致缺缺的听他们谈论穆家的事,他起身正要走,突然听到一个人说:“穆家那个女儿,是叫穆秋天吧?”
“是穆秋,小名才叫秋天儿。”
“哦,对。我听说啊,那个秋天儿好像出家了,前些天东方家的太太带着少奶奶去喜鹊山月照庵祈福,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尼姑,瞧着挺像穆家那个秋天儿。”
“真的假的?”大家都感到震惊,穆家的小女儿出家了?
许多见过穆秋的叔叔伯伯都感到惋惜,“那丫头挺不错的,乖巧可爱,也很善良,我们家那口子以前就念着要把她娶进家门。要真出家了,倒是挺可惜...”
程砚墨呆呆的听着,觉得荒唐。
穆秋出家了?
怎么会...
程砚墨心里的一根弦,突然就断了。
出家了,她是狠心斩断了红尘,也斩断了与他的姻缘。明明是他主动提出的分手,可现在,他胸口却微酸,闷胀,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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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着小雨,雨中夹着一点雪。
男人撑着伞,徒步爬上半山腰,站在小广场上仰头望着身前的寺庙。
月照庵三个字,古朴而端正。
直到雨水打湿了程砚墨运动鞋的鞋尖,他这才抬起腿,踩着水泥地板上的小水洼,走进寺庙。寺庙里佛歌静雅,缓慢平和,只是听着也让人心情祥和。
程砚墨上了香,给了一笔不菲的香炉钱,独自来到了斋饭食堂。小雨已歇,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女弟子拿着笤帚来到庭院,扫走院子里的落叶跟积水。
女弟子背影挺拔纤细,握着笤帚扫地也不觉得粗鄙,她戴着一顶布帽,露出来的后脑勺干干净净,没有一根头发。程砚墨盯着那人的背影,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
程砚墨小心翼翼,试探地喊了声:“小秋?”
女弟子扫地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转身,手里捏着笤帚,黑幽幽的眸子里一片澄澈,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清透。程砚墨盯着穆秋那张脸,他情绪略有些激动。
“小秋,真的是你!”
程砚墨快步走向穆秋,在脚步距离穆秋只有一米距离时,穆秋突然双手合十,开口声音清脆:“施主请止步。”
程砚墨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错愕地看着穆秋,心里打碎了一个五味瓶。
穆秋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程砚墨,眼里没有情爱和留恋。“施主,贫尼法号忘尘。”瞧见程砚墨眼里有震惊,穆秋又道:“前程往事我已放下,也请施主早日放下,尽早开启新的生活。”
说完,穆秋便转过身去,继续扫地。
程砚墨就那么站在穆秋的身后,直到穆秋扫完地,拿着扫帚离开,也没有再回头看过他一眼。
那一天,程砚墨在月照庵呆了一整天,吃斋饭,诵经书,把穆秋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做了一遍。离开时,他的眼睛是红的。
五天后,一则喜讯登上望东城各大报刊的头条——
喜报!川东集团总裁程砚墨,与南方苏家千金苏倾恋情公布,将于下月28号举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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