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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所念所知

这或许是跨越千年的一次相见,这两个人,虽然身体里都有相同的血脉,但是两个人,中间有足足千年的光阴。

千年前,宁启帝横推一个时代,抬头所见,无人能与之匹敌,千年之后,顾泯在微末中崛起,如今虽然还是没有太大的成就,但好歹也是柢山掌教,年轻一代无可厚非的第一人。

这两个人,都足够优秀。

可是自从宁启帝离开帝陵到现在,已有了快十年光景,这才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而已。

看着这个满身都是书卷气息的白袍男人,顾泯有些失神,他抬头看了看白袍男人身后的建筑,确定这是一座道观,这才朝着那白袍男人拱手行礼,带着些歉意说道:“在下唐突了。”

在深山里发现一座道观,自己莫名其妙就闯了进来,实在是有些唐突。

宁启帝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后人,微笑道:“既然能见,那就是缘分,何必说这些呢?”

他邀请顾泯过来,在一侧的石桌坐下,然后拿出茶壶,倒了两杯茶,茶香四溢,一下子便让顾泯感到心神舒畅。

“先生这茶香气扑鼻,想来不是凡物吧?”

顾泯闻着茶香,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便断定这茶叶绝对不是凡品,只不过宁启帝只是摇头,“后山随便采的,山中野茶,也就是个茶香拿得出手了,你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几两茶叶,都送给你。”

说着话,宁启帝已经拿出了茶叶,装在一个小纸包里。

这让在远处的赤发都皱起了眉头,这茶叶可不是普通的茶叶,那可是当年宁启帝在那位茶圣最为珍爱的茶树上采摘下来的,天地之间,再没有别的茶叶能够与之比肩了。

况且那棵茶树如今已经不知所踪,整个世上,也不可能再有别的茶叶出现了,因此宁启帝这点茶叶,只怕是孤品了。

顾泯看了看那些茶叶,又喝了口茶,顿觉口齿生香,越发觉得这是好茶,但第一次见面,便要收人重礼,顾泯觉得不合适,于是便推脱道:“先生好意心领了,不过在下还是更喜欢喝酒。”

不知道为什么,顾泯总觉得自己和眼前的白袍男人和亲切,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一般,正因为如此,他才放下了不少戒备。

“喜欢喝酒,我这里也有些,我让人搬出来你喝喝看。”

说着话,宁启帝就转头招呼赤发,后者一头雾水,心想这小道观里也没见有酒啊。

可等赤发走进正殿,偏偏又真是在门口看见两坛子酒,那酒坛子不大,封泥也算是完整,但还是止不住的香气外溢,光是闻那么点酒香,赤发就能笃定,这酒至少也是放了千年了。

用千年时间来沉淀,只怕是泡尿也好喝得不行了!

况且这酒既然是宁启帝带在身上的,能差了?

这样一来,即便是不太喜欢喝酒的赤发也被勾起了酒虫,但他还是疑惑,虽然这位陛下和门外的那个年轻人,的确有血脉联系,但是说来说去,也不见得非要对他这么好才行啊。

赤发抱起两坛子酒。

来到石桌前。

顾泯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认出他是谁。

一位金阙境,一位金阙境之上,这样两个人,想让人不认出来,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打开酒坛,倒出清冽的酒水,宁启帝推过去一个酒碗,“尝尝看。”

他率先喝了一口,微笑不语。

顾泯跟着喝了一口,微微皱眉。

“怎么,酒不行?”

宁启帝温和开口。

这声音配着酒,让人如沐春风。

顾泯苦笑道:“不是先生的酒不行,只是这酒太好,喝了之后,哪里还能喝得下去别的酒?”

他在去北海之前,找了个酒肆打了不少酒,可那些酒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和目前这个比起来,要差太多了。

喝了这个,再喝他自己的,那不就得寡淡无味了吗?

宁启帝微笑道:“说起酿酒的手艺,柢山不差的,怎么,你上山学了剑,没学怎么酿酒?前些年我认识那些个剑仙,不都有一手酿酒的手艺?”

顾泯才喝了半碗酒,就听到这么些话,他有些迷糊的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我是柢山弟子,还有,柢山至少也有好几百年没出过剑仙了……”

柢山上一个能够说得上剑仙的剑修,距今也有不少光景了。

宁启帝笑道:“你这么一张脸,谁认不出你来?再说了,常遗真人当真不会点剑术?”

这样一说,就有点合理了,顾泯脸颊有些微红,看着眼前的宁启帝,他也明白,眼前这个看着一身书卷气息的白袍男人,说不定就是某位隐居山林的大儒。

这世上奇妙的事情何其多。

碰到多了,顾泯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宁启帝要去倒酒,顾泯赶紧伸手,抢先一步,给对方和自己都又倒了一碗酒,这种事情,还是得晚辈来,让长辈倒酒,一次不知道就算了,可多了这么几次,就没啥意思了。

放稳酒坛,宁启帝看着顾泯,感慨道:“说起来我和常遗真人还有些交情,不过如今他已然离去,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常遗真人离开这个世间的事情,不会有太多人知晓,旁人只知道他和白玉尘有过一战,至于别的,肯定不会知晓。

当然了,也难保有那些大宗门,知道那些个辛秘。

不过既然宁启帝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和常遗真人有交情的人了,这一点顾泯已经不能否认。

“家师修行半生,唯一所愿便是破开金阙,如今得偿所愿,也算是一大幸事。”

宁启帝端起酒碗,“常遗真人这一生倒也真是痴迷修行,若是分几分心在柢山上,又何至于给你留下这么个摊子?”

这三言两语,宁启帝便已经将常遗真人,将柢山的事情,都说得清楚了,顾泯再没有一点怀疑,他只是低头喝了口酒,并没有说些什么,不在外人面前谈及自家师父的对错,本就是做弟子的应当的。

“虽说是萍水相逢,但有些问题,到底也想问问,也是我最近读书读到这里了,有些事情,书上写的没那么清楚,我遇到你,也算是缘分,恰逢其会,看着我请你喝茶又喝酒的份上,替我解惑?”

宁启帝如今就像是一个读书遇到了难题的读书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替他解惑的人,感觉有些急迫。

但实际上就么一会儿,在一旁的赤发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佩服自己这位陛下了,怪不得说做皇帝是个技术活儿,毕竟这每天要面对这么多臣子,说变脸就要变脸的本事,那得有,还有该装什么便装什么的本事,也得有。

说是那些戏子唱戏好,其实论起来这功夫,只怕是远不如当官的。

至于做皇帝的,那不比当官的更厉害?

那就要说了,这千年来,哪个皇帝有眼前这位做得好?

顾泯喝酒点头,没有推脱。

宁启帝放下酒碗,将腰间的那本野史打开,正好翻到一页,上面记录的是历史上某位梁国的国君,在他做国君的时候,梁国短暂被人篡位,他被逼着当了和尚,不过没几年,那个乱臣又被斩杀,大臣们请他回去继续做皇帝,可他就不去了,偏偏要做那寺庙的住持。

这么件事情,流传很多年,也有很多人想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泯也知道这段历史,小的时候他在郢都城里,每日里其实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日复一日读书,各种书,都读过。

“南楚没了,你还活着,如今坐拥柢山,南陵也开始乱了,北陵这边已经有大军要南下,想来再过些日子,大祁境内,就要流民四起,乱起来是迟早的事情,那到时候,你是继续做柢山掌教,还是想着再做一次南楚国君?”

顾泯面临的事情,和那野史里记载的梁国皇帝,其实很是相似。

顾泯摇摇头,“做柢山掌教,挺好的。”

“那对南楚百姓,没有愧疚?”

宁启帝小口喝着酒,喝了几口酒,又开始喝茶,看着很是怪异。

“会有,只是觉得不打扰,才是如今最好的决定,他们如今算是大祁的子民,自然有大祁庇护。”

“倘若大祁护不住呢?”

宁启帝眯着眼,不等顾泯反驳,继续说道:“大应兵锋所指,大祁如何应对?战火如今是烧到边境,等到了以后,长驱直入,每过一座城镇,就是一场灾难,在战争面前,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即便大应打得没那么快,但大祁内部就会出问题,到时候呢?一个才归于大祁版图不到三十年的地方,你说大祁能有多用心?”

顾泯皱眉道:“南楚国境在南海之畔,大祁腹地,除非战争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不然如何能够打到这个地方?”

“战争非要杀人才是灾祸?”

宁启帝的声音有些冷,他缓慢说道:“战争是什么?不是单纯的流血死人,是国力的碰撞,一旦开始战争,粮草,兵器甲胄战马,甚至于壮丁!”

“前面死了人,后方就要招募兵士,优选是什么地方,是大祁那些富饶的地方?还是才纳入版图的那些原本的小国疆域里的百姓?粮草要从什么地方征发?不还是这些地方?所以战争一开始,那些南楚百姓,就已经卷入进去了,这种事情,没得挑。”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

宁启帝说得这些,都是真的,当初宁国一统天下,之后再开启战争,自然不会先从宁国原本的疆域里的百姓下手,自然是先找遗民,毕竟亲疏有别这四个字,明晃晃的,由不得你不相信。

这就好像是一家人,原本其乐融融,但后来父亲再娶,找了新的媳妇儿,后娘对她自己的儿子,和对原本这家里的儿子,一定会有区别的。

这一点,无可厚非。

甚至换做大部分人,都会这么做。

宁启帝又问道:“抛开我之前所说的不谈,再说说南楚百姓在磨难之时,要让你这个国君重新站出来呢?你怎么办,拒绝?”

顾泯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宁启帝已经又堵死了他的口子,“柢山可容不下这么多的百姓。”

顾泯脸色发白,今天之前,他所思所想,没那么多,而且那个时候的局势,也不像是现在这么难。

但现在不同,大应开始南下,大祁之后就要面临战事了。

“其实做一国之君,和做掌教,没太大的差别。”

宁启帝微笑道:“世上的事情,看起来天差地别,实际上呢,也就那么回事。”

顾泯喝了几口酒,压下心中的震撼,而后才抬头看向宁启帝,“先生果然读过很多书,真知灼见,在下佩服。”

“你佩服我没用,这些事情是你要解决的,我解决不了。”

宁启帝温声道:“自小磨难,这一生说起来也不容易,但肩上的责任在,没办法。”

目前的局势已经是这样,顾泯其实没什么选择,只是他现在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自己不够强大,不够强大这就意味着,他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处境会更艰难。

“我会去咸商城一趟。”

顾泯目前也有个解决的办法。

“和梁照谈?”

宁启帝冷笑道:“为何一定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手上,命运这种事情,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一定要放到自己手上才安稳。”

他看向顾泯的眼里,有过一抹失望,但很快便都消散了。

顾泯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他自己有考虑,当下他其实做不了什么。

宁启帝不再多说,喝完一碗酒,就眯着眼,不打算主动张口了,有些事情,他做得了很多很多,但是最后拍板的,还得是顾泯自己。

千年之后,他这个后人修行这方面没什么问题,现在来看,至少在这万年里,他都是排得上号的,但是他如果和常遗真人是一类人,那还真不该生在帝王家。

“先生,若是要再建南楚,是否就不能偏安一隅了?”

顾泯主动开口问到这里。

“这不是屁话吗?”

“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要做虾米,躲来躲去的,也只是虾米,某一天被鱼看到,你能跑,往哪里跑?不仅要做大鱼,还更该做岸上的渔夫!”

宁启帝讥笑道:“要想真正有万世太平,你觉着依靠别人能行?都不如自己来干。”

他今日的这番话,其实也没有想要马上打动顾泯,只是想着在他的心里种下种子,有了那么颗种子,迟早是要生根发芽的。

“即便没有野心,为了南楚百姓,你不能做些什么?”

这每句话,都落到顾泯的心间了。

赤发站在一侧,听得心惊胆战,如果之前他认为宁启帝所说的都是开玩笑的话,如今他的一言一行,就真的是让他有几分相信,他是真的想要让顾泯来做这个皇帝了。

天下共主,看起来很难,但是身后站着一个金阙之上,又是千年来做这些事情最有经验的人在给你铺路,那真的也就不太难了。

宁启帝这样一位皇帝,当年何曾给这样给一个年轻人铺路,他如今这样做,赤发只能理解为,他真的很欣赏眼前的年轻人,也很想再把天下交到一个具有大宁皇族血脉的人手里。

宁启帝有选择吗?

好像没有。

顾泯喃喃道:“我会好好护着他们的,因为他们曾经是南楚的子民。”

“现在机会很好,崇文楼代表着天底下的文人,现如今不在大祁也不在大应,你争取到南楚,事情就成了一半,另外吸纳其余遗民入南楚,拿民心,那些大祁的世家大族,不会关心谁做皇帝的,你只要给出他们想要的,都能成。”

宁启帝缓慢开口,一字一句,都是教导顾泯要如何做。

谁又敢说当初崇文楼的那位太傅大人对大祁心灰意冷不是他一手安排的?

宁启帝虽然才从帝陵里走出来没多久,但是他的手段,在细微处,已经有了效果,至少如今的乱局,就是他一手所造就的。

什么桓雾,什么算计千年,在他面前,的确是一条狗都不如,宁启帝要破他的局,或许都要不了一日,半日光景,也就够了。

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况且他本来就是这个世间天才中的天才。

不过宁启帝这会儿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是顾泯却没有听到多少,他如今已经昏昏沉沉,

那酒入口的时候并不醉人,但是到了后面,就越发的醉人了。

任他是个飞光境的修行强者,也没办法。

他脑海里在翻来覆去的想那么些话,最后觉着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然后就倒在了石桌上,整个人都昏睡过去了。

不过他身上这会儿,其实在外面冒着白雾。

赤发看着这一幕,皱眉问道:“陛下,这是什么酒?”

一般的酒水,可没有这么个效果。

宁启帝摇了摇喝了大半的酒坛子,里面的酒水,其实已经见底了,顾泯看起来没喝多少,其实还真是喝了不少。

一大坛子。

“当年茶圣的名头足够响亮,那位酒圣也不差。”

茶圣陆羽,酒圣杜康,这两位其实当年都是修行界里赫赫有名的人物,陆羽因为那棵茶树被修行者们挂念,实际上酒圣杜康这辈子也酿了九坛酒,每坛酒都有名字,自然喝了之后,也各有好处。

“桃花、赤水、一气、长梦、离神、呢喃、见雪白、寿延、游临。”

宁启帝缓慢说道:“这家伙一辈子不是在酿酒,就是在酿酒的路上,一辈子也就酿成了这九坛酒,自己却只喝了一坛,朕拿了他四坛酒,前些年做皇帝朕喝了寿延和游临,如今只剩下这一气和呢喃了。”

酒圣杜康这一生,到处奔波,收集了不知道多少材料,最后才酿成了九坛酒,每一坛都是珍品。

“刚才喝的就是呢喃,这坛酒,没多大作用,除去基本的提升修为之外,别的,也就是能醉人了,能把朕这几句话,都好好的记在心里。”

宁启帝看着昏睡不醒的顾泯,啧啧道:“一觉起来,忽然就变成繁星境了,你说这小家伙会不会觉得不可置信?”

赤发有些无奈,“喝顿酒就要破境,这事情放在谁身上能接受?”

顾泯虽然之前已经到了飞光境顶峰,距离繁星境,也只有一道门槛,但是想要跨过门槛,本来没这么容易的。

可这酒圣的酒都喝了,还真就简单了。

“你说这小子,想的是什么,他是不是想着还要五十年才走到金阙?”

赤发笑道:“依着臣来看,估摸着他还真想的不止五十年。”

“最多十年,多一天都不要说他是朕的子孙。”

宁启帝笑道:“三年结发,七年金阙。够不够?”

赤发苦笑道:“陛下,整个修行界的历史里,真有这样的人?不到五十岁的金阙境?”

“拔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启帝摇头道:“一个庚辛剑主,身上又流淌着朕的血脉,五十岁够了,多一天都是浪费他的天赋。”

赤发只能苦笑着点头,对于这件事,他还真不敢相信,不到五十岁的金阙境,这可不是万年唯一的说法了,怕是万年之前,也没有吧?

宁启帝想了想,还是皱眉道:“这小家伙天赋足够,也有股子韧劲,但是他野心不够,想要做天下共主,自己没野心,怎么能成?”

赤发虽然很想说一句,人各有志,但这会儿也没说话。

“行了,让他好好琢磨吧,咱们去边境看看,这场战争虽然没那么壮阔,但也好多年没见了。”

宁启帝站起来,这就要走。

赤发盯着桌上剩下的那坛子酒和那包茶叶,有些眼馋。

这世上能够喝到茶圣陆羽那棵茶树上摘下来的茶叶泡的茶的人,屈指可数,能喝到酒圣杜康这九坛酒之一的人更是寥寥。

而同时能够喝到那些酒和喝到这些茶的,也就只有宁启帝一个人。

而如今,第二个人,就是顾泯。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宁启帝送出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于丰厚了。

“都留给他吧。”

宁启帝看了顾泯一眼,眼里没太多情绪。

……

……

顾泯一觉,睡足了半个月。

他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些飘落下来的树叶,吐出一口浊气,顾泯看了看周围,忽然之间,他就愣住了。

“破境了?!”

感受着身体里那更加强大的气机流转,顾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是睡了一觉起来,就真的破境了。

从飞光境到繁星境,自己用了多少日子?

顾泯有些不可思议。

他看向桌上,那包茶叶和那坛酒还在,顾泯站起来,在道观里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人,正殿里面的那些东西,早就腐朽了。

这明显是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没有居住的痕迹。

顾泯没来由的想起一桩记载在某本神鬼异志上的故事,说是一个樵夫在山林里砍柴,看到两个人在下棋,于是停下观看,等到一局棋下完,他再去拿斧头,斧头都已经腐朽,等到回家之后,更是奇妙,原来他这一看,便已经过了百年。

这虽然是百姓相传的故事,但其实还真有可能,当然了,这要那个樵夫是修行者才行,修行者一顿悟,有可能十年,也有可能百年。

顾泯有些疑惑的回到石桌前,自己这破境也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去拿已经喝光的那坛子酒,坛子上纂刻的有两个字,呢喃。

再去看另外一个没有开封的酒坛。

上面有两个大字,一气。

顾泯默默念叨着这几个字。

忽然间,他猛然抬头。

又想起一个传说。

传言千年之前的酒圣杜康,耗费毕生精力,酿造了九坛酒。

“呢喃,长气……”

……

……

万丈雪城之前,那座平原尽头,柳邑站在岸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那条已经断开的丝带,思绪万千。

她没想到,顾泯说走就走,竟然都不曾和她告别。

他明明已经和她的感情更好了些,可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有些事情他已经想明白,所以才如此做的吗?

柳邑低着头,有些委屈。

她喜欢的人,这个世上可就一个啊,怎么就这么一个,还这么对她?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她蹲下来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来了,很快就泪流满面,她想不明白,自己之前也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啊,怎么这会儿,偏偏那个人又没做些什么,她就觉得很伤心,觉得他是做了天底下最对不起她的事情啊。

柳邑看着掌心的阳玉,感受着温暖,才低声念叨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可念叨了几句之后,她又很赌气的把那块阳玉扔了出去,很伤心的说道:“我不来找你,你肯定不会来找我的。”

可看着那块阳玉在雪地里滚着,柳邑又很快伸手把它拿了回来,重新握在掌心,这可是他拼了命才拿回来的东西呢?

“你不来找我,我可以来找你吗?”

柳邑看了看远处,然后眉眼低垂,不言不语。

冰天雪地里,什么东西都是冷冰冰的,可谁能想到,这里却还有滚烫的思念呢?

……

……

白玉尘站在远处,在风雪里,看着这个站在远处岸边的闺女,这个男人握住一把木梳,想起了某个和柳邑很像的女子。

说是很像,却不是相貌像,而是神态和性子。

柳邑的长相,其实大多数源于他自己,白玉尘是天底下有名的美男子,这已经是公认的了。

他在这里看着柳邑,等柳邑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也要做出选择。

白玉尘轻声道:“所念所知。”

——

军报已经传到咸商城几日了。

那位年轻皇帝开了几场朝会,最后已经让兵部拿出解决方案,最后点兵点将,今日方案已经安排妥当,传到边军去了。

当然,随着这些东西安排妥当,粮草之内的事情,也都安排好了。

不知道大应那边是个什么想法,所以第一批粮草只是在关西的粮仓里调动的,若是战争要持久下去,之后肯定要再度征粮了。

一袭黑色帝袍的梁照登上皇城的城墙,站在高处,看着皇城外的那些建筑,这位年轻帝王,说不上舒心。

大祁本来就是百废待兴,甚至这期间还有许多事情处理不妥当,其中最要命的是崇文楼离去,这让大祁国境内的那些文人,和大祁王朝是真的离心离德了,这放在往日,梁照还能慢慢找补,可是这会儿大战一起,那么这件事就要往后推了,可越是往后推,其实这越麻烦。

当然了,这最为麻烦的事情,肯定不是这个。

最麻烦的事情,还是如今到了边境的那些大应兵卒。

两国大战,如果只是对方给的下马威还好,可若是真的打定心思要和大祁不死不休。

那么就真的是很麻烦的事情。

大祁如今,真的说得上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了。

“师叔,如今这局势,您又有什么办法呢?”

梁照转过头,去看一身长袍的留觅道。

如今这位大祁国师,已经常驻咸商城了。

“大应要出兵,不一直在你的预想里?”

梁照苦笑道:“预想里是在预想里,但朕真的没想过能如何应对。”

说修行者,大应那边也不缺修行者,这边即便是剑庭前仆后继,每一个人都不畏死,也不一定能够填的上这个坑。

况且,在生死面前,人会怎么选择,从来都不可靠。

在极度危险的时刻,人们会怎么选择呢?

梁照从来都没想过,这些剑庭弟子,到了最后关头,也会和他站在一起,柢山和大宁王朝的故事,不是常态。

“你是掌教弟子,又是他们的师兄师弟,为何不信他们?”

留觅道淡然道:“况且打仗,无非是因为利益而已,你给的足够多,不能停下?”

梁照笑道:“师叔您这说的是一般情况,若是大应非要想着一统天下呢?”

说起来好笑,其实梁照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师兄师弟,而是不相信留觅道,留觅道是不会把剑庭拴在大祁的,或许说,是最危难的大祁。

他可以带着剑庭来锦上添花,也可以说是救大祁在危难之中,但是如果大祁已经是注定大厦将倾,那么留觅道会去背上那个让剑庭覆灭的罪名?

会去背负剑庭衰弱的罪名?

依着梁照的看法,留觅道绝对不会的。

他只想看见好,不愿意看见差。

如今大祁最大问题不是这一仗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这些人能不能让他去打的问题。

若说起来军伍,大祁的十三座军府,那些边军,虽说太久没有经历杀伐,但战力犹在,面对大应兵卒,不会吃亏。

但是境内,说不定很多人乐得看他吃败仗。

打仗打仗,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这本来就是大问题了,可现在的问题是,有人盼着梁照失败,盼着他从皇帝宝座上走下去。

而偏偏面对这些人,梁照暂时没办法。

或许在之后的好些年里,都没办法。

“练剑的时候,觉得什么都不难,那会儿觉得天底下没什么难事的。这会儿当了皇帝,才知道,做皇帝才是天底下头一等的难事。”

梁照自嘲道:“朕要是不做皇帝了,还能回去练剑吗?”

其实梁照的退路还是很多的,不做皇帝了,回去练剑,也不会有人为难他,说不定过了些年,他依然能够成为这世上一等一的剑道宗师。

只是他的心气在这里,即便是最后无奈败退,估摸着也要大祁真正被打得抬不起头来,或者是被自家人弄的支离破碎。

“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若是先帝在,只怕这些事情,在他看来,完全不值一提了,要知道,先帝当年打下的基业,可是想着北伐的,谁知道这有朝一日,却被对方南征了。”

南征北伐,这些事情,历史上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是南征的王朝有过成功的案例,北伐就从来没有功成过。

在历史上,只有一次几乎功成,可是那位皇帝也是运气不好,在即将成功之前病故了,他一去世,整个北伐的大事,就算是败了。

反正差一点成和差一万点成,结果都是一样。

就是没成。

这就是一座王朝对一个人的依靠太深了,才会导致如此下场。

留觅道皱眉道:“还没开始打,你就如此了,那这仗还打得赢吗?”

对梁照的态度,留觅道有些不满,但是如今对方已经不单纯是他的师侄了,已经不好训斥了。

“师尊会不会来咸商城?”

梁照忽然问道。

上次常遗真人和白玉尘的一战,让蓝临真人第一次来到咸商城,但是也很快就离开了,等到双方真的打起来了,大应王朝那边有一个大应太后坐镇,这边却是差一个绝世强者。

这个人只有蓝临真人才能胜任。

不过他愿不愿意,才是问题。

云淡风轻的蓝临真人,会不会做这些事情呢?

“朕会给师尊写信的。”

梁照揉了揉有些疲倦的脑袋。

揉着脑袋的时候,他其实还想起一个人选,他抬头看着天幕,那个人似乎也挺合适的,而且论起来合适程度,还要胜过蓝临真人,只是会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个人会不会答应。

要不要试试?

梁照想了想。

梁照不指望留觅道会挑起来这个担子,因为他不仅挑不起来,也不会去挑。

自己这个师叔,他太明白了。

下了城头,梁照走在宫墙里,平日里皇帝出行,周围身后一定要跟着不少人的,但梁照不是在皇城里长大的,对于这些事情,很不习惯,所以在之后,他便已经明令禁止了。

他一个人走在皇城里,就真的很像是孤家寡人。

走过宫墙,前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太监看着迎面走来的梁照,认真跪下,轻声道:“参见陛下。”

等到梁照抬手,他才站起来,然后弓着腰,站在一侧,不说话。

梁照也算是做了些日子的皇帝了,每次在宫里碰到这个年轻太监,实际上他都会如此,一丝不苟,没有一句废话,也不曾有多余的动作。

梁照走出几步,忽然停下,转头说道:“朕听说,你当年不过是个小太监,后来却不知道怎么让先帝看上了眼,而后本来平步青云的,不过先帝就这样宾天了,如今不上不下,受到了些白眼?”

年轻太监弓着腰,平静的说道:“陛下所说,没有错。”

那本来就是宫里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年轻太监就算想要隐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现如今,又想让朕对你多看一眼?”

梁照冷笑道:“你觉得朕会给你机会?”

年轻太监默不作声,他的心思,其实也很简单。

梁照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朝着前面走去,入主皇城,这里面的太监宫女,其实没几个是真正听他的话,这里面充斥着那些世家大族的眼线,将他的一举一动,都传出去。

他不管这些事情,但不见得是真的不在意。

“陛下。”

年轻太监忽然抬起头,看着一身黑色帝袍的梁照。

梁照止住身形。

“陛下其实和先帝很像,那晚上奴婢也是鼓起勇气,想要换个活法,但如今是真的想帮陛下。”

“你帮朕?”

梁照没有转过头,自嘲道:“如今朕都落到如此地步,需要一个太监来帮朕了?”

年轻太监再度跪下,“是奴婢失言,整个大祁都是陛下的,奴婢只是想成为陛下信任的奴才。”

梁照转过头,“你能做什么?”

“让皇城忠于陛下。”

年轻太监只能做到这些,所以他也只是说了这些。

“去做吧。”

梁照笑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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