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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第 130 章

谢渺足足吐了四五日才缓过来,彼时船已进入湘江,途径湖广南部各郡。

眼见着谢渺日渐消瘦,拂绿便趁着货船靠岸时,去码头附近买了一堆吃食回来。

她将东西摆了满满一桌,贴心地解释:“夫人,您最近胃口差,不如吃些新鲜东西开胃。奴婢买了刚出炉的馒头,还有素米粉、臭豆腐,糖油粑粑、剁椒萝卜和鲜菇……”

鲜香飘散,引得谢渺肚中馋虫作祟。她喝了好些天的白粥,嘴里味道全无,确实需要提提味。

拂绿掰开馒头,往里夹上剁椒萝卜,递给谢渺,“您尝尝。”

谢渺咬了一口,馒头松软,剁椒香辣,萝卜脆爽,三种味道在味蕾交织,顿时叫人食欲振奋。

“夫人,味道怎么样?”拂绿期待地问。

“好吃。”谢渺忍了忍,吐着舌头道:“就是有些辣。”

拂绿笑着给她倒茶,“奴婢听说这里的人无辣不欢,每日都得吃辣椒,否则便觉得没滋味呢。”

谢渺饮过茶,吃完剩下的馒头,嘴唇微微泛着红。

她心血来潮,学着拂绿往馒头里塞萝卜片,“来,我给你做一个。”

拂绿推拒不过,只得千恩万谢地接了,同样吃得又辣又过瘾。

谢渺想着给方芝若也做个送去,谁知刚做好,崔慕礼便推门进来。

他瞧见琳琅满目的满桌吃食,没话找话,“阿渺在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用膳吗?!

谢渺很想装作没听到,但前些夜里受了对方照料(即便是他自找的),心里总归有些别扭。

她道:“拂绿买了许多当地的吃食,我刚尝了尝。”

他道:“味道如何?”

她敷衍,“还好。”

拂绿适时地问:“二公子,您用过膳了吗?”

崔慕礼坐到谢渺身旁,“还未,我随便用点就行。”

拂绿连忙递筷子,“那您趁热赶紧用些。”

崔慕礼没有接筷子,谢渺也知道他不会接。

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崔慕礼怕辣,不能沾丁点的辣。面前这满桌子带辣的菜,他更是碰都没法碰。

啧,人生该失去多少乐趣啊。

她正幸灾乐祸呢,崔慕礼已接过她手上的馒头,道:“我吃个馒头就好。”

“等……”

谢渺还来不及阻止,便见他咬下馒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他俊容飞红,额际沁汗,但奇怪的是他似无所察觉,正继续吃着馒头。

谢渺疑惑地问:“崔慕礼,你不觉得辣吗?”

辣?

崔慕礼这才发现馒头里夹着剁椒萝卜,红彤彤的颜色在提醒他本该有的味觉。

阿渺前世与他夫妻多年,定知晓他怕辣的秘密……

“辣。”他皱起眉佯装不适,连灌两杯茶水,镇定地解释:“我不能食辣。”

谢渺没好气地道:“谁叫你问都不问直接抢,一个馒头而已,你想要多少都有。”

说着将他手里的馒头取走,塞了个新的给他。

崔慕礼由她数落,心间弥漫开丝丝缕缕的甜。

原来这便是被妻子数落的滋味。

船很快便到了郴州,崔慕礼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临别前,他有许多话想说,但他清楚妻子不愿听。

阿渺希望他快些走。

她虽嫁了他,态度却比从前更为疏离,几乎全身心都在抗拒他的靠近。而他目前除借酒装疯时能表露真意,其余时候便得佯装温文。

忍住想要侵占的野心,佯装能日久天长的温文,侦候可乘之机,谋求她的垂怜。

所有的隐忍与蛰伏均为得到她的垂怜。

然他甘之如饴。

“阿渺。”他道:“我去郴州办完事便去接你。”

谢渺不领情,“你忙你的,我们自己会安排行程。”

他道:“出门在外,你们又都是女子,凡事要倍加小心。除去江容,我再把田丰和田德留给你,你有任何事情差遣他们就行。”

谢渺当然认识田丰和田德,这两位虽不如沉杨两兄弟出现的多,却也是崔慕礼最信任的护卫。

她摇着头,敬谢不敏,“我们只是去造纸大会长长见识,用不着他们跟着。”

“我不放心。”崔慕礼坚持,“让他们跟着你。”

谢渺退一步道:“那就留下田丰,他与江容便够。”

崔慕礼道:“阿渺,你第一次出远门,不知外面人心险恶。”

“崔慕礼,我不是你的下属。”谢渺慢条斯理地威胁:“你再长篇大论,我便一个人都不带。”

“……行,那就留下田丰与江容。”

他又啰啰嗦嗦叮嘱了许多,就在谢渺快忍不住赶人时,沉杨终于来催他下船。

日暮已落,他必须走了。

他朝她深作一揖,“能否劳夫人送我下船?”

谢渺本想拒绝,想了想,船上那么多人看着呢……送就送吧。

船已靠岸,樊乐康在上头等候,见崔慕礼与夫人出现后,忙上前恭迎。

“崔大人,一路小心。”

崔慕礼朝他微微颔首,转而望向谢渺,凤眸闪着轻光,似乎在等她说话。

谢渺言简意赅,“走好,保重。”

崔慕礼走后,谢渺觉得头不晕了,腿不软了,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方芝若看在眼里,简直哭笑不得,“阿渺,你至于吗?崔二公子是全京城梦寐以求的贵婿,你却视他为猛虎野兽,避之不及。”

谢渺没有说话。

方芝若知晓她对婚事一直都不痛快,犹豫了会,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不肯接受崔二公子,是否有周三公子的关系?”

谢渺神色一怔,摇头道:“与他无关。”

真的吗?

方芝若注意到她有短暂沉默,再联想已久病多时的周三公子,心底暗暗唏嘘。若没有崔二公子,阿渺与那位未尝不能……

两人默契地终止话题,跑到甲板上欣赏风景。

江风拂面,柔和而清冽,吹散天际乌云,也吹散各自心中的烦闷。

谢渺左右一顾,甲板上除去她们便无旁人,机会难得,那不如……

她拉着方芝若跑到船头,双手拢在嘴旁,放声大喊:“待书香造纸坊名扬大齐,我要建艘大船,载我去到处游玩!”

方芝若见状,学着她喊:“待书香造纸坊日入斗金,我想在郊外买块地,盖比现在大两倍——不,大五倍的纸坊!”

谢渺又喊:“我想回趟罗城,去看看我父亲的雕像,去探望他惦念的百姓!”

方芝若也喊:“我想要造出新纸,将纸坊发扬光大,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让倪东升后悔,让那伎人自愧不如!”

她们的心愿乘风,悠悠飘荡,汇入无垠天地。

二人相视一笑。

方芝若凝望远方,神色坚毅,“阿渺,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七日后,她们终于抵达耒阳县。

耒阳位于恒南郡南部,乃造纸大师蔡伦的故乡。当年蔡伦因发明蔡侯纸而名扬天下,耒阳因此而被世人熟知。随后的几百年内,耒阳百姓勉力兴盛造纸业,推陈出新,每两年更会举办造纸大会,汇集天下纸业英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纸都”。

一踏上这片土地,方芝若便觉得神魂受到了冲击。这里是蔡伦大师的故乡,是所有造纸人向往的纸都,仔细闻,连空气似乎都带着纸浆的淡香。

街头小巷,随处可见摆着小桌,吆喝卖纸的伙计。

“看一看啊瞧一瞧,我家的纸价廉物美,今日买一令送十张,买五令送一百张,多买多送啊!”

“新纸试用,一文不收,每人限领三张,早到早得,晚到就没咯!”

“正宗蔡侯纸,蔡伦大师后人的经典传承,喜欢的千万不要错过!”

方芝若险些按捺不住激动,背着行囊便要上前采买,然而看了眼天色,呃,还是先找地方歇息吧。

她道:“阿渺,你今晚想住哪?”

谢渺道:“都行。”

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位青年瞄准机会,热情地上前道:“这位夫人,姑娘——”

田丰与江容立即往他身前一站,敛容肃色,如门神般阻隔他与谢渺的对视。

青年被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帮忙引路,挣几个辛苦钱而已。”

方芝若知晓很多地方都有此类引生意的人,悄悄向谢渺使了个颜色。

谢渺会意,道:“你们下去,我要与他说话。”

田丰、江容齐声回:“是,夫人。”说罢退到后头安静站着。

青年见状喜出望外,这位年轻貌美的小夫人衣着华贵,护卫训练有素,肯定来头不小!

他愈加殷勤地道:“夫人好,姑娘好,我叫陈强,是耒阳当地人,你们想要去哪吃啊喝啊玩的都能向我打听。”

方芝若便问:“你们城中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那必须得是满月霜。”陈强道:“就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最便宜的单房都得一两银子一夜,天字号房更要翻上四五倍。”

真贵!

方芝若无意识地按上荷包,按她最初的打算,每日住宿至多只花两百文钱,但此番跟阿渺同行,定不能让她跟着住寒酸的小客栈。

她道:“便去满月霜。”

谢渺却道:“附近找家客栈就行。”

方芝若心知她是体谅自己,感动之余又觉得难为情,“阿渺,我带够了银子,咱们就住满月霜。”

谢渺问陈强,“去满月霜要多久?”

陈强道:“不远,不远,坐马车两刻钟就到。”

谢渺佯装朝她发火,“我乘了半个多月的船,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你却还要我坐那么久的马车?”

方芝若一想,也有道理,要么先随便找家客栈凑合一晚。

陈强难掩失望,随即又打起精神,“附近也有不错的客栈,走上半刻钟便能到,诸位跟着我来……”

陈强领他们到了东阳客栈,不大不小、不新不旧的门店,不时有住客进进出出。见到门口站着的谢渺与方芝若时,众人的眼神略显惊艳,但对上田丰和江容冷冽的目光后,又心虚地快速移开。

嗯,这不是他们能多看的小娘子。

江容环视周遭,蹙眉道:“夫人,此地不可。”

谢渺问:“为何不可?”

田丰道:“鱼龙混杂,危机四伏。”

方芝若一听,“对,还是去满月霜,那里肯定安全。”

陈强适时地道:“满月霜都是达官贵人出入,有专门的护卫看守,比此地安全几百倍。”

谢渺却置若罔闻,笑着问田丰,“你家公子离开前可有叮嘱过你什么?”

田丰恭敬道:“公子命属下务必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这不就是了。”谢渺轻飘飘地道:“此地危险,我才用得上你们,若去了满月霜,哪里还有你与江容的用武之地?”

……说得好有道理,江容与田丰竟无言反驳。

几人要了四间上房,陈强领了丰厚的赏钱,欢欢喜喜地离开。

谢渺进了屋,待拂绿关上房门,立刻没形象地扑到床上。

啊,还是陆地上的床舒服!

拂绿将行囊放好,立刻来替她揉按肩颈,按着按着,忽然问:“夫人,您是故意为难江容和田丰?”

谢渺闭着眼,不以为意地道:“是又怎样?”

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崔慕礼离开前定事无巨细地交代过两名护卫,恨不得将她的所有事安排妥当,每日按部就班,避免任何危险……

那与在崔府时有什么区别?!

她在崔府时要遵守规矩,扮演好他妻子的角色,好不容易离开京城,到这千里外的地方喘口气,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吗?

她想住哪就住哪。

拂绿了然,心想,她家小姐这是被“压迫”狠了,想要反抗“强权”呢。

她柔声劝道:“奴婢知道您是烦二公子管东管西,但他的本意是担心您,怕您遇到危险。”

谢渺哼了一声。

爱也好,关心也罢,都是他用来施压的各种手段。她不想要的他偏追着给,而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却用尽心机去斩断。

温柔与体贴都是假象,他内里仍是那个高傲独断的崔慕礼。

她惹不起,所以选择冷漠地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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