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动了动唇,想要开口回答什么,可眉心再次一蹙。
人身体的本能反应总是最快的,快到甚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做出了本能反应。
黎兆有心想要掩饰,可这一切终究还是落入了正专注盯着他看的黎素问眼里。
“三弟!”这一次的声音异常尖锐,黎素问声音刺耳近乎尖叫着出了声,“三弟,你怎能如此对我?”
黎兆无奈扶额叹了口气,放弃了掩饰,抬头看向黎素问:“大姐,你怎么来京城了?”
他居然问她这种问题?黎素问看着黎兆,一双凤目几欲喷火,本已快压抑不住的怒火一下子尽数倾泻了出来。
“你问我怎么来京城了?三弟,你有没有良心?”
“自小到大,除了你之外,你见我为哪个弟弟操过那么多心?”
“我问过你们衙门的人了,你方才去大理寺了,你又去看那个姓乔的扫把星了,是不是?”
“三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不喜欢那个姓乔的……”
……
“够了!”黎兆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里是吏部衙门,大姐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
说罢他转身便要带路,那厢站在那里的黎素问却任凭他来拉还是一动不肯动,她含着泪大声质问他:“我为什么回去?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你倒是说为什么又要去看那个姓乔的……”
“人家乔大人哪里不好了?”有人开口插话道。
正在愤怒质问的黎素问怔了一怔,转头望去,却见吏部衙门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吏部衙门的年轻官员,见她和黎兆转头望来,那三个吏部官员跨出吏部衙门,走下石阶,向这边过来。
待到走至二人跟前,方才出声问“人家乔大人哪里不好了”的吏部官员便开口劝起了黎素问:“人家乔大人是大理寺的官员,破案如神,又如此得陛下赏识,再者说,这位黎大小姐,当年你获罪被牵连入狱还是她救得你,你便是不报恩也就罢了,怎的还背后骂人扫把星?”
如此恩将仇报,他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黎素问被这话问的一噎,心中无名之火烧的更怒,扬声怒道:“她就是扫把星!若不是,当年那个原家的男人也不会不要她娘,乔家那两个老的也不会死。”
“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再者说来,若真是扫把星,阴阳司的张天师又怎会坐视不理?黎兆他大姐,话不能乱说,人家乔大人相貌、人品、能力有哪一处有问题了,你怎能如此张口胡来呢?”
走过来的几个年轻官员素日里同黎兆的关系还算不错,本是见他许久不回来出来看看的,没想到正撞上了这一幕,这位黎大姐再在这里闹下去,惊动了衙门里的人的话,难保有人不会借机生事。毕竟小黎大人颇受大人赏识。不教人妒是庸才,背后嫉妒的人可不在少数。
“她……她就是不好,当年金陵城的人哪个不说她是扫把星?”黎素问被人一番质问,心中怒火更甚,可一时实在寻不到什么话反驳,便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当年人人皆道那个姓乔的是扫把星的情形就在眼前,她怎么忘得了?
“你也道是当年,那等不好的传言现在可还有?英雄莫问出处,再者说,那等莫须有的谣言更该谣言止于智者,黎大小姐,你莫要再乱说了。”其中一个苦口婆心的劝道。
黎兆在一旁苦笑了一声,瞥了眼仍然处于盛怒之中的黎素问,道:“大姐,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黎素问却执拗的站在原地,她尖声叫道,“三弟,你看看,你这些朋友一个两个的,都如同被灌了迷魂汤一般的为她说话,寻常女子哪有这等本事,她便是这等水性杨花……”
“真是不可理喻!”那三个原本要劝的年轻官员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番,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了一句。
无缘无故骂一个正经的姑娘“水性杨花”这哪是一个大家闺秀,不,便是寻常女子都不会这么做。更何况,“水性杨花”听起来是这位黎大小姐在骂那位乔大人,可鉴于他三人就是那个黎大姐口中“被灌了迷魂汤为乔大人说话的”,显然他们三人也一同被骂了进去。
黎大人的人倒是当真不错,就是这位黎大小姐简直了……也不知这黎大人的父母怎会生出性格如此迥异的儿女的。
不过念着与黎大人的关系,虽说对黎素问十分不满,几人还是耐着性子没有发作,转而提醒黎素问:“黎大小姐,你便是要闹也不该在这里闹,若是有人借着你今日所言整治小黎大人,你可便算害惨了小黎大人了。”
原本还想继续闹下去的黎素问脸色一僵,愣了愣之后,才不甘不愿道:“既如此,我们回去再说。”
黎兆松了口气,朝几个帮忙的同僚抬手谢过之后才同黎素问离开了。
目送着二人离去的几个吏部官员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有人忽悻悻道:“小黎大人也怪可怜的。”
也是,碰上这么个“爱弟如命”的大姐,他们才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受不了了,更别提小黎大人还得日夜对着这位黎大小姐呢!
而且,听闻这位黎大小姐已经成亲了啊!怎么成亲了一个人跑到京城来了?同夫家闹矛盾了?
这一点,黎兆在马车上已经开口问了出来。
“得知大姐来了长安,父亲母亲同姐夫都很是着急,先前就已经来信于我了。”黎兆看着眼前仍然一副“仙子”打扮的黎素问,道,“大姐,姐夫道他知错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三弟开口便要赶人?黎素问一惊,刚要开口,先时在吏部衙门门口被逼的束手无策的黎兆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大姐先前来京城闹那一场,使祖父病倒,我被软禁,大姐自己入狱,如此还嫌不够热闹?”
面前的黎素问面纱下的脸色顿时一僵,看着黎兆,不敢置信的喃喃:“……你怪我?”
“我不该怪?”黎兆揉了揉眉心,眉目间露出几分倦色,“大姐,我年已弱冠,不是三岁的稚童;我科考入仕,也知晓事情的是非对错,不消旁人来教我。你如今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已嫁为人妇,即将为人母,却不管不顾家中父母夫君,一味任着性子胡来,你扪心自问,你可做到为人女与为人妻的本分了?”
黎素问脸色难看至极,对此脱口而出:“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他?黎兆想笑,他垂眸轻哂:“大姐当真觉得是为了我?好,你我掰开来揉碎着说一说大姐的为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黎素问听的眼眶发热,死死盯着黎兆,情绪激动了起来:他可以说她为人女与为人妻不够格,却怎能说她为人姐做的不好?
“这世上没有比我更好的阿姐了!”黎素问看向黎兆,双目赤红几欲充血,“黎兆,你有没有良心?”
“我有没有良心另说。”黎兆疲惫的靠着马车壁看着她道,“我们来看看大姐对我做的有多好。”
“我生于黎家,虽非大富大贵,可吃穿不愁,这点比起寻常百姓来已是幸事,所以大姐不用照顾我吃穿。”
黎素问脸色紧绷:“我们黎家又不是那等什么破落户,不至于此。”
“我自小读书习字启蒙时有族中先生教导,长大些入了江南书苑也有书院先生教导,所以这一点也不用大姐操心。”黎兆说道。
“哪家的儿郎不是如此读书的?哪里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黎素问脸色不大好看,语气却是底气十足,“这本就不该是我做的事。”
“既然吃穿与读书不愁,我便想了想到底哪里需要大姐亲自来关心我,终于叫我想到了。”黎兆看着黎素问欢欢说了出来,“孩童年幼天气转凉时常有生病发热的状况,我亦不例外,在入江南书苑前,自我记事起,我曾有过四次发热的状况,那时家里人很是操心,母亲也日夜伴我左右,大姐也来了,发热时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一盏茶的时间。”
黎素问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记的如此清楚作甚?”
“大姐,我说的可有不对的地方?”黎兆看着她静静的说道,“还有所谓的记得如此清楚,若非我记性不错,读书也不会这么顺利,这也是你们一向自豪引以为傲的,不是么?”
这话说的人哑口无言。
黎素问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的盯着他:“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可知道你病时我有多担心?”
“是么?大姐是如何个担心法?”黎兆认真的问她,“我居然不知道,可真是该死。”
黎素问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脸色惨白,平日里算得上美丽的凤目此时死死的盯着黎兆,看起来不仅美丽全无,反而有些可怕。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大姐来关心我的了。”黎兆看着黎素问,有些话既然开口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这一记猛药早该下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不过我虽然感觉不到大姐的关心,却还是能时时刻刻听到大姐的关心的。”黎兆对黎素问说道,“我常听人说大姐在外对自己的朋友说起我,说最关心我这个弟弟了,这种话我听过很多遍了。”
“我还听说金陵药商赵家的赵小姐对我很是仰慕,那时我本无心男女情长,听说之后原本便是准备拒绝那位赵小姐的,只是之后却再也没有听过赵小姐的名讳,后来有一次听人说那位赵小姐招了个入赘的女婿,鲜少出现在人前,大姐你知道那个赵小姐是怎么回事吗?”黎兆认真的问黎素问。
黎素问脸色虽然难看,此时听他问起,却仍底气十足的回道:“一个小富之家的女子,即便是想要做妾也没有那个资格,我不过是让她明白自己不过痴心妄想而已。”
那时她还未嫁人,是金陵城第一美人黎大小姐,拥沓无数,只要稍稍透露出那个心思,自有无数人帮她出手。那个赵小姐就是被人教训了一顿,虽然没被做什么,可还是吓的大病一场,后来便鲜少出现在人前了。
黎兆对此不置可否,只顿了顿,又道:“通判林大人有个女儿,听闻先前一个小厮说她写了一首诗绣在帕子上将那帕子给了他,而后落入了大姐手中,不知是不是真的?”
黎素问冷哼:“是又如何?林大人教女无方,居然学人私相授受,又会是什么好的?”
那个小厮也是她最满意的三弟身边小厮之一,只是之后没过多久那小厮便跟着父母回了城外的庄子上娶妻生子去了。
“那林小姐后来被传了同人私奔的传言,虽然证实是一场误会,可到底还是损了名声,林大人不得已安排林小姐匆匆远嫁,大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黎兆问道。
黎素问没有出声,看模样似是默认了。
“我确实不喜欢赵小姐也不喜欢林小姐,也是准备拒绝的,却不喜欢旁人越俎代庖,那个小厮我之后没有再用,大姐是不是很失望?”黎兆反问黎素问。
黎素问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厮根本不是自愿去的庄子,是你……”
“是我。”黎兆点头爽快的应了下来,却并未就此收手,而是看向黎素问,“听说这都是大姐对我的关心,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小姐、周小姐的,大姐都在我不知之时关心着我,是也不是?”
黎素问不敢置信的看着黎兆,仿佛今日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曾经最为骄傲的弟弟。
“我这是在帮你!”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她看着黎兆,大声道,“那等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哪配得上你?”
“那大姐觉得什么人配得上我?”黎兆笑了,反问黎素问,“金枝玉叶的公主?”
“不好!”黎素问下意识皱眉反驳,“公主豢养面首男宠,又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脾气,真娶了公主,你便只能入个闲职,这仕途也算到头了。”
“那世族家的大小姐?”黎兆从善如流的从公主降到了世族的大小姐。
“也不大好,齐大非偶,母族太强并非什么好事,再者说世族虽然权盛,可你再好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个外人,世族自家的子弟都来不及照拂,又能帮你多少?不拖你后退便不错了。”黎素问皱着眉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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