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徐十小姐这句话无疑让大理寺做事方便了许多,只是甄仕远和乔苒却着实开心不起来,心头更是沉了几分。
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大楚女子,还是出身世族,要考虑到自己和家族声名的女子,做出这样的决定无疑是值得敬佩的,甄仕远和乔苒肩头的担子也因此更重了几分。
徐十小姐如此看重他们,这一次,大理寺若不拿点手段出来,又怎么对得起徐十小姐的托付?
屋内的徐十小姐就这般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仿若睡着了一般。乔苒只看了一眼,眼底便不由得一酸,连忙别过脸去,看向周遭的一切。
大夫用的药剩下的药渣,换的衣物,扎的针、经手的物件……都被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
管事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道:“侍婢就安排在一旁的房间中,若有需要,两位大人尽管传唤。”
乔苒“嗯”了一声,虽说心里难受,却还是忍不住问管事:“徐十小姐留下遗言是什么时候的事?出事当天吗?”
什么时候的遗言是很重要的,若是出事之后突然留下这样的遗言,那显然是徐十小姐自己觉得自己这一次突发心悸来的蹊跷,虽然一时半刻无法确定真正的凶手,却心里清楚此事不是意外是人为。
如此的话,对于甄仕远和乔苒来说,几乎可以确定将徐十小姐的事列为谋杀案之列了。
可惜对女孩子的问题,管事先是愣了一愣,而后却摇了摇头,回道:“并非出事当天,而是此前,十小姐说过好些回,家里人都知道。”
正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不是临时起意,这一次出事之后,丧事暂缓才没有引来什么大的波折。毕竟劝诫的话,当时在徐十小姐自己说出这个“遗言”之事时,家中众人就已经劝诫过了,对此,徐十小姐自己早做出了反驳,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一点,委实无人能够说个不是来。
听到这里,甄仕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头才压下的酸楚再次涌了上来:徐十小姐还当真是他自任大理寺卿以来碰到的最配合的被害者了。
沉默了一刻,甄仕远朝乔苒点了点头,道:“去将封仵作叫过来吧!便不要挪动徐十小姐的遗体了。”
对方如此配合,他们大理寺更该努力找到真相才是。
屋中昨日用剩的药渣、衣物、扎针等物件还是要请太医同仵作过来查验里头的成分的,看看同徐十小姐的身子骨、素日里服的药是否会相冲以及造成别的后果等等,这些都需要稍后加以验证。
当然,私心里,甄仕远以为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凶手若是在徐家,在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在数位经验丰厚的老太医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动手脚,应当早被发现了。
若徐十小姐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先前几个侍婢所说的,在冰灯阵这座“天然的密室”之中与真真公主身边人掉包随身携带的药丸造成的了。
不过,此时有疑处的可不止这一点,当晚的冰灯阵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脚,这一点更是解决这个案子的关键。
毕竟如今最站得住脚的推测的凶手是真真公主,如何让这座冰灯阵只困得住这二人也是其中最大的疑问。
脑海中过了一番当日发生的事情,甄仕远心中也理出了个大概的探测方向,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子,道:“你留这里还是我留这里?”
女孩子怔了怔,反问他:“甄大人想留下来吗?”
留这里就意味着要应对接下来封仵作验尸验出的问题,以及徐家侍婢的证词,甚至查找徐家众人之中会否有同徐十小姐结下梁子的人等等问题。鉴于要同徐家上下打交道,而徐十小姐出事那一晚他又被早早喊了过来,也算半个见证人,是以甄仕远本人其实更属意留下来的,毕竟再精妙的口述都比不上他这半个见证人来的好。
留下来查探细致而琐碎,去外头的话便主要纠结于徐十小姐同外人的恩怨情仇了,不过因着徐十小姐长袖善舞、甚少与人结怨的性子,查的其实主要就是真真公主了。
女孩子显然一点就透,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我去外头查证吧!”她道,“从真真公主同徐十小姐结怨之事开始查起。”
甄仕远点了点头,眼见女孩子转身正欲离开,想了想又忙叫住她,道:“你还是带上几个人再出去走动吧!”
徐十小姐出事之后委实不得不让他对真真公主提起了警惕,若是连徐十小姐这等身份的人都会中招,那她……诶,总之还是小心为妙吧!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事不宜迟,此事还是越快越好。
乔苒随着管事离开了徐十小姐的院子,走到连通徐家大门的长廊时,正碰上了几个迎面走过来的年轻公子,乔苒只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其中的徐和修和谢承泽,剩余的几个年轻公子论长相皆与徐和修有些或多或少的相似,应当也是徐氏子弟了。
因着徐十小姐的事情,这些人皆是红着眼一脸悲戚之色。
长袖善舞、聪慧过人的徐十小姐可不仅在京城名门闺秀中吃得开,在一众徐家后辈中也是讨人喜欢的存在。
既是迎面撞上了,乔苒脚步一慢,停在原地,待那方缓缓走过来的一众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时,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正欲离开,却被徐和修叫住了。
“乔……乔大人,”他叫住乔苒,问道,“你去哪里?怎的来了又要走?不管我十妹妹了吗?”
他估摸着这两日她同甄大人会上门来,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只是眼下怎的连问都不曾问过他们便要离开了?
“甄大人留在这里,”乔苒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叹了口气,道,“我去外头查一查。”
这等时候,还要人如往常那般冷静自持是不可能的了,徐和修此时反应迟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被乔苒一提醒,徐和修这才“哦”了一声,忙对她道:“那你快去吧!”
有甄大人留在这里也成,左右害十妹妹的凶手是家里人的可能性不大,让乔大人去外面查那是再好不过了。
正这般想着,听身旁的谢承泽动了动,先是开口向她道了声谢,而后才道:“这等时候你还是带些人在身边来得好,阿缘不在了,我怕真真公主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声叮嘱倒是提醒了徐和修,他眼下满脑子都是十妹妹的事,一时没有想那么多,此时听承泽开口才记起这一茬,忙顺着谢承泽的话接了下去,提醒她要小心。
女孩子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顿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待到女孩子离开之后,徐和修便迫不及待的问起了一旁的谢承泽:“承泽,你也觉得十妹妹的事同真真公主有关吗?”
谢承泽对此却是不置可否,只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此事还要等大理寺查证结果才是。”
对他这句回答,徐和修显然不算满意,他反问谢承泽:“若不是觉得十妹妹的事同真真公主有关,你又怎会特地提醒乔大人小心真真公主?”
“那是因为真真公主本就在盯着乔大人,”谢承泽回他,而后眼皮垂了下来,掩住了眼底的神色,“而且阿缘不在了,此时无人能够控制真真公主的举动了。”
这话听的徐和修一怔,虽然他是个极容易受外事影响的人,可却不是什么蠢人,谢承泽看似没什么问题的回话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阿缘不在了,便无人能控制真真公主的举动?阿缘同真真公主有什么关系?”
谢承泽对着情绪激动之下以至于有些微颤抖的徐和修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终是开口道:“年初二,在阿缘和我的茶馆,真真公主和阿缘在众目睽睽之下争执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我问你,若不是同阿缘有约,真真公主那等凡事讲究‘金枝玉叶’身份的人怎会跑到一座不起眼的茶馆去?”
……
……
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曾经是站在一起过的。不论站在一起的时间长短,也不论内心对对方真正的喜恶,站在一起纯粹是为了利益还是别的什么目的,至少这两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京城“颇有名望”的女子是曾经一道合作过的“同伴”。
乔苒深知这一点,回到大理寺,带了人手便去了徐十小姐和谢承泽名下的那座茶馆。
徐十小姐出事的事虽然才隔了一日,不过作为她亲手布下的产业的掌柜自然是一早便收到了这个消息。虽然主子不在了,但茶馆还是要继续开下去的,即便茶馆里此时并没有多少客人。
乔苒看着神情悲怆的茶馆掌柜,轻叹了一声,问他:“掌柜可还记得我?”
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茶馆掌柜的声音一下子呜咽了起来,不住点头,道:“记……记得,乔大人是吧!是为了我们东家的事来的吧!”
乔苒点了点头,道:“就是为了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那日冲突之事来的,也不知道那一日在茶馆里发生了什么事,竟叫真真公主在门前当众放话要徐十小姐好看!”
其实真正说起来,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那一日在茶馆中发生的事情她和张解也算半个目击者了,只是只看得到这二人起了争执,却无法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再者说,张解这个机关暂时不能暴露,是以,乔苒便未透露这一点。
不过,不知是徐十小姐早有准备还是掌柜做了什么,听她问出了这句话,掌柜当即指了指楼上的雅间,道:“这几日,小的便等着大理寺的人过来问话呢!”他说着一边在前头引路,一边对乔苒解释了起来,“那一日是大年初二,茶馆里人多,我们东家和真真公主是在楼上的雅间见面的,因着争吵时声音太大,也叫隔壁的茶客听到了一些争执的声音,此时那一桌隔壁的茶客就在楼上的雅间里,我带您去看看。”
居然还有人听到了谈话的内容?这对于乔苒真可谓是意外之喜了!女孩子眼底多了几分笑意,忍不住对那掌柜道:“如此,倒是多亏你们了。”
她和张解的亲眼所见再加上这样的谈话内容,足够让她推测出那日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发生争吵的缘由了,即便他们那日的亲眼所见不能作为证据,却也不失为一个极有益处的查证方向。
……
雅间里坐着的是一家老小,看装扮似是个薄有资产的商户,听掌柜道明了缘由之后,那个商户便出声了。
“年初二那日我们一家老小是来这茶馆喝茶的,定的就是隔壁的雅间,那一日隔壁是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的事我等原先并不知情……”商户说到这里,不由一顿,脸色有些微妙。毕竟这长安城中百姓此前恐怕谁也不会想到两个名声天差地别的女子会约在茶馆的雅间里碰头。
“是后来真真公主在茶馆前放狠话,听路人议论我们才知道那一日隔壁争吵的是徐十小姐和真真公主!”商户说道,“不过我等一开始并没有听到什么,直到后来两人争执声音大起来了才听到了一些……”
因着那一日的事情委实太过离奇,以至于对那一日听到的事情他并没有忘记多少,此时还能记起个大概来。
“……最开始争执的一句话是徐十小姐在质问真真公主,”一开始他们也不清楚哪个是徐十小姐,哪个是真真公主,不过得益于真真公主那句狠话,算是分清楚了。
“我告诉你她在谢家只是让你露个面,哪个准许你指甲藏毒去对她动手了?”商户认真的说道,“这是徐氏小姐质问的声音。”
至于真真公主的回答,则是:“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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