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路总算到了。
从被窝里醒来的裴卿卿睁着惺忪的睡眼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而后打了个哈欠:“可以补些吃的了。”
“没睡饱便再睡会儿。”乔苒稍稍抚了抚她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道。
前头的白郅钧同周世林正在交涉,这等时候她露面不露面就不重要了。只是……乔苒看向正对着他们这边的周世林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瞧起来有些凝重。
“先前原小姐他们就是在这里遇刺的。”寒暄客套了一番之后,周世林便开口了。
这里遇刺?白郅钧神情微怔:那不就是那位黎大人失踪的地方?
周世林叹了口气,又道:“我总怕再出什么事来。”也因着因为那个缘故,先前古将军他们前来,他也提早出发了,只是没想到,古将军一行没有在此地遭遇刺杀,却在城中遇刺身亡。
接连出事,却无可奈何。
这就是山西路目前遇到的困境。
“事情三言两语难以言明,”周世林道,“随我进城一看便知。”
……
业城是周世林带兵驻扎的地方,也是此地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城池。
在入城之前,乔苒便没有将业城同长安、金陵以及洛阳这等地方相比,毕竟比起这些地方的得天独厚,业城所在的山西路三面环山,匪患猖獗,除之不尽。必定是不如这些地方的。
可饶是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进城之后,她还是惊到了。
低矮的屋舍,面黄肌瘦的百姓,愁容满面的商贩,看来看去,竟是他们这些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将士看起来最为精神了。
这样的业城,别说比起长安、金陵以及洛阳这些地方了,甚至比先前所见的被妖言惑众蒙蔽的古通县百姓,这里的百姓看起来过的还要辛苦。
“怎么会这样?”乔苒撩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周围的百姓,几乎没有什么差异,其中但凡穿的要好些的,皆是过路手里拿着官碟的商队中人。
比起她的惊讶,裴卿卿的反应更是如同晴天霹雳:“这什么地方?不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池吗?这地方哪还有什么点心铺子?”
难道在山西路这些天她都要处于无糖可吃的境地之中了?裴卿卿只觉这一刻仿佛走入了人间地狱,人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瞬间蔫了。
这等时候,乔苒委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叹了口气,道:“到行馆再说吧!”
山西路官员为他们安排所住的地方是山西路当地最大的行馆,马车在行馆前停了下来,乔苒连带着人已经蔫吧了的裴卿卿下了马车。
入目可见是四座四面而立的三层楼馆。
周世林指着面前四座东南西北四向的行馆道:“北面的行馆先前来的原小姐一行已经住下了,周某这个大老粗贪省些脚力,便住了东面,剩下西、南两座行馆不知几位准备如何安排?”
东面行馆离大军驻扎之地最近,周世林会挑这座行馆住下也不稀奇。乔苒看了眼大军驻扎之地后,对白郅钧和随同跟来的张解道:“大督护说的有理,两位身负要任在身,离大军近一些自然要方便一些。不若南面就由两位住下吧,我和这个孩子住西馆便好。”
这样的安排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周世林却没有动,而是看向她欲言又止。
这反应有些出人意料,乔苒打量了片刻周世林脸上的神情,才笑着开口道:“大督护,可是西馆有什么问题?”
问题?周世林苦笑了起来:“这么安排自是好的,只是西馆……”他看着女孩子含笑的神情,终是张口说了出来。
“古将军他们遇刺就在西馆。”
原来是遇刺的地方。
乔苒恍然,大抵是觉得她和裴卿卿两个女孩子住在西馆不大安全吧!这般一想,她便笑了,而后道:“大督护多虑了,不安全的不是地方,是人。”
若是有人想要对他们动手,不管呆在哪个行馆里都不安全,若是无人想要理会他们,便是住在大街上都安全的很。
这话一出,周世林便噎住了,而后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眼前这位乔大人,他是认识的。至于怎么认识的……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眼前这位乔大人还是个初入大理寺的混子,是的,混子。他几乎是手把手的帮她解决了她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当然,也是为了自己。这种旧事其实是不该再想的,毕竟陛下会将她派过来,应该不再是个混子了。
可……周世林得知她要过来时还是吓了一跳,纵使被告知过这位乔大人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但还能变了个人不成?
今日一见,确实变了个人。以至于让他有些怀疑那时那位透着些许傻气,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乔大人跟眼前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了。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周世林打了个哈哈,正要叫人带他们过去,便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大督护,发生行刺之事之后,西馆收拾过吗?”
这是自然的,周世林觉得可能方才她的聪明劲儿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他没好气的说道:“你们毕竟是要过来住的,自是应该收拾的。”
一旁的白郅钧和张解倒没什么反应,若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似是对他与乔大人之间将要说的话很感兴趣。
眼前的女孩子笑了笑,那股子傻气似乎一瞬间又不见了,她接着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这些不都已经告诉他们了吗?周世林记得这还是自己亲手写的,事无巨细,怎的又要他再提一遍?
不过眼下那么多人在场,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又不似在作弄他,他便咳了一声,开口道:“没有。”
眼见众人齐刷刷的看着他,他道:“其实抓是抓到了,只是刺客迟迟不肯认罪。”
“不肯认罪便说明证据不是很充分,”乔苒说道,“那就不算抓到了。”
这话说的……虽然负责此事的不是他,周世林还是觉得有些脸红,不过因着面皮黝黑,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
对眼前这位乔大人时而精明时而傻气的模样,他似乎已经开始适应了。罢了,就当她记性不好,他再说一遍吧!
于是周世林将那日的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古将军一行入住的是西馆,因着古将军本人也是个好手,是以只在馆外留了几个人守着,屋里没有留人。”
“出事那一日,古将军身边没有带人,赵大人身边有个小厮。入夜之后,整个西馆里的杂役都被谴了了出来,因着古将军与赵大人要商议事情,馆内便没有留别的人。”周世林说道,“馆外守着的是我的人,为了保护古将军与赵大人的安危,是以,那等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的护卫之外,便其余的四个便到古将军房间所在那一侧等候。”
古将军所住的是行馆的二楼,一侧临窗,又是夜晚议事……乔苒目光微凝,“那么,大督护的人所谓的关注古将军一行的动静,应该是根据门窗上的人影决定的吧!”
这话一出,周世林“嘶”了一声,看着她心道:这乔大人又开始聪明了?
不过这种心里腹诽的话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是以周世林点了点头,道:“乔大人说的不错,就是看着那三个人影。”他说着视线连带着扫过一旁听的专注的白郅钧和张解,他都将事情的经过写的如此详细了,这几个人倒是还想听他当面再说一遍。
罢了,嘴巴一张的事情,这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嘴巴一张可比切身去做要容易的多了,似有的人来的倒是早,嘴巴倒是张了不知多少回了,事情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我的人,”周世林说着又追加了一句,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是四个人同时看到了遇刺的经过。”
乔苒道:“大督护请说。”
这态度倒是诚恳,他说话时也是盯着他的眼界,十分有礼的。周世林倒没有不满,只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当年她听着他指挥办事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真让她分不清楚她是蠢还是聪明。
当然,这样的胡思乱想也不过一瞬而已,周世林咳了一声,收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开口了:“那个小厮站在一旁,离赵大人有两三步的距离。”周世林道。
即便是心腹小厮,议事时可以不退,但还是需要离正经主子一段距离的。
所以这个站位没有什么问题。
“赵大人同古将军离的劲,面对面正在说话,事情便发生在一瞬之间,正说话的赵大人和古将军突然之间抽搐了起来,而后同时呕吐出了一些东西出来,紧接着就倒了下去,那小厮过去搀扶,大声呼救,而后守在门口的护卫便冲了进来,在此过程中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那边留在房间楼下的护卫也未离开,自始至终他们也未看到有人出来过。”周世林说道,“总之,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什么刺客。”
乔苒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周世林当真认为没有刺客的话也不会以刺客之名上奏了。
“从事发到护卫冲入房中也不过几息而已。”他说道,“赵大人和古将军当场便死了。”他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又追加了一句,“原小姐也救不了。”
他对原小姐没什么意见,毕竟还救了他外孙一命。可是这些时日,就连他这个大老粗都不得不承认,原小姐还是回去当个济世救人的神医好,有些事情真不太适合她来做。当然,陛下本也没让她做那些事情,还派了黎大人过来,只可惜黎大人到现在还音讯全无。就算人是死了,那日他们坠崖的地方都下过几波人了,都没捞到过他的尸体。有时,他都怀疑那位黎大人莫不是被鱼给吃了,毕竟细皮嫩肉的,想来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要好吃得多。
上头的施压叫他近日头发都掉了不少,真怕这一行回京之后,顶着一头稀毛瘌痢头,可要被同僚笑死了。
乔苒道:“如此的话,那当时在场的只有那小厮一个,他应该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周世林听她这么说,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因为他就是真正的刺客!”
乔苒听的一阵愕然,抬眼看向一旁只听不曾说话的白郅钧和张解,那两人也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之色。
当然,问话这种事还是要由她来问的。于是乔苒道:“可有证据?”
周世林道:“从那小厮随身携带的官谍户籍文书可以发现他出自潮州,离山西路不远。”
嗯,这倒勉强也能算。乔苒想到途径古通县分流的潮州鳄溪,没有打断周世林的话,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此人不是与山西路这些悍匪有交集便有可能本就是山西路附近生人,通过篡改户籍入了潮州户籍,以希望同山西路摘除开来。”
虽说有些离奇,但也有这个可能。乔苒沉默了一刻,眼见周世林准备继续说下去,她忙开口道:“大督护,查行刺案这种事是由你来做的吗?”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她也没忘记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啊!不过,帮人查案这种事他才懒得管,毕竟,这次的事又不是事关他的闺女。
他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动这些脑子做什么?查的好不说他好,查错了,轻则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重则涉及诬陷之罪反倒给那些盯着他的文官落下话柄。
为官多年,周世林早已构建出了一套完整的属于他自己的朴素的为官之道。粗中有细,倒也走的安稳。
“自然不是,”周世林道,“是交由陛下派来的几位大人来做,不过这一次遇刺的就是几位大人,那便只能交给没被遇刺的来做了。”
陛下前后统共派了四个过来,古将军、赵大人死了,最惨的还是黎大人,连山西路都没迈进一步就坠崖了,所以剩下的是哪一个,不消说,大家便已知道了。
原小姐啊!
乔苒哦了一声,没有提原娇娇的名字,让周世林继续说下去。
周世林道:“所以,他有行刺的动机。更漏洞百出的是他说看到刺客了。”
自始至终,不管是守在外头看着几人影子的护卫,还是门外不过几息冲进来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的护卫,都没看过刺客。
“他在说谎。”周世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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