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玉与母亲一起把人扶到屋中。
陆筠痛痛快快哭了一通,终于停下来,眼睛都哭肿了,难为情地低着头,小声道:“嫂子,阿暖,我现在都想明白了,我在姚家过得不自在,离开了也好,只求嫂子跟三哥别再自责,别因为我坏了心情,不然我要内疚死了。”
萧氏虽然劝丈夫别想太多,但小姑子的婚事她也帮忙出主意了,她心里也不好受,如今看出小姑子真的从头婚里走了出来,萧氏前所未有地欣慰,接过秋月递来的湿巾子,亲手替小姑子擦脸,“好,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们一起往前看,谁都不许再想那些堵心的。”
陆筠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姑姑。”陆明玉凑过来,撒娇般靠在姑姑肩头,心情复杂。
如果她没有对父母提及姑姑进宫早逝的事情,而是等姑姑进宫后想办法帮姑姑避开灾祸,那么父亲就不会相中看似有担当的姚寄庭,姑姑也就不会嫁到姚家,被姚老太太逼着喝下那些恶心的汤药,更不会伤了身子,虚弱到昏倒。
她的重生,改变了姑姑的命,现在姑姑活着,却被狠狠伤了一次。
如果当初她选择的是另一条路,事情会不一样吧?可她能保证姑姑一定能避开那道劫吗?
但这些都注定没有答案,因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回不到还有选择的那一天。
陆明玉只知道,眼前的姑姑,已经嫁过一次了,后面再嫁想必会有波折,至于姑姑的姻缘最终落在哪里,陆明玉一无所知。那日祖父痛骂了父亲一顿,不许父亲再插手姑姑的婚事,陆明玉只能寄希望于祖父,盼祖父能给姑姑挑个真正疼惜姑姑的良人。
“阿暖瘦了,现在姑姑好了,你赶紧好好吃饭,早点把肉长回来,不然侄女婿见了,赖在我头上怎么办?”擦过脸,陆筠转身握住侄女的小手,轻声打趣道。她与姚寄庭已经结束了,侄女的好姻缘却还在等着她,陆筠希望侄女养得漂漂亮亮地定亲,再开开心心地出嫁。
陆明玉摸不准姑姑心里释怀了多少,怕姑姑因她的婚事触景伤怀,她装羞低下头,没敢接话。
陆筠还想再逗逗侄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夫人,夫人,国公爷派人送了礼物来,老太太请你们快些去瞧瞧呢。”
陆明玉吃惊地抬起头,眼睛看着内室门口,又不是逢年过节,这时候楚行送什么礼物?
“还发什么呆,走,咱们去看看侄女婿送了什么好东西来。”陆筠笑着点了点侄女的小脑袋,牵着人就往外走。陆明玉咬咬唇,不太自在地跟着姑姑,心里也装满了好奇。
娘仨赶到宁安堂,远远就听见年哥儿兴奋的声音,绕过走廊,最先看到朱氏站在堂屋门口,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线,再看院子中间,竟然多了两只黄毛猴子,轿夫似的前后抬着一抬山轿,五岁的年哥儿正坐在上面,大喊大叫地使唤猴子转弯。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旁边守着,两只猴子都听他的,让往左拐就左拐,往右就往右。
陆明玉震惊地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那两只黄毛猴。
“我也要,我也要!”恒哥儿追在猴子后面,着急地想坐轿子,崇哥儿站得远些,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猴子,显然也是想坐的。
白胡子老头一边扶着年哥儿,一边笑着哄恒哥儿:“三公子长大了,身子沉,这两只猴子懒得狠,如果抬着吃力,它们就不干了。”
“我不管,我就要坐!”看着美滋滋朝他显摆的弟弟,恒哥儿急得都快跳脚了。
朱氏不忍孙子着急,忍着笑劝道:“他喜欢坐就让他试试,才八岁的孩子,能有多沉。”
主人家发话,白胡子老头就让猴子停下来,年哥儿懂事地让出地方,给哥哥坐。
恒哥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白胡子老头发令,两只黄毛猴弯腰,轿夫一般抬扶手,结果刚抬起一点,恒哥儿还没离地呢,两只猴子就不干了,丢下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猴脑袋东转西转,对白胡子老头的号令充耳不闻,机灵又赖皮。
陆明玉扑哧笑了出来,旁边萧氏、陆筠也忍俊不禁,年哥儿笑得最欢,脸都笑红了。
猴子不肯抬他,也不听他使唤,恒哥儿恼羞成怒跳下轿子,瞪幸灾乐祸的弟弟一眼,然后跑到走廊这边,委屈地朝姐姐抱怨:“姐姐,姐夫他偏心,他怎么不送两只大猴子来?大猴子就能抬动我了!”
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喊楚行姐夫,陆明玉羞红了脸,转身就往回走,离开之前没忍住,回头看那两只猴子。
两只黄毛猴大爷似的坐在地上,什么都不做也滑稽可笑。
陆明玉再看看院子里面带笑容的亲人们,忽然就明白了这份礼物的意义。
明白了,心里就像被人灌了蜜一样,满满的都是甜。
小剧场:
阿暖:我也想坐轿子。
表舅舅:花轿?这么着急?
阿暖:不是,是猴子抬的轿子,你再找两只能抬动我的大猴子。
表舅舅:不用两只,一只就够了。
阿暖:……有那么大的吗?
表舅舅什么都没说,一把将她架到了肩膀上。
第115章
除夕这日,下雪了,鹅毛大的雪花簌簌下落,铺了满地。
但这大雪丝毫没有减轻京城的年味儿,鞭炮声声,孩子们趁着没有宵禁在雪里奔跑,玩闹声在一阵又一阵的爆竹声里此起彼伏。皇宫里明惠帝宴请宗亲、大臣,烟花接连不断地在夜空绽放,映得雪花都染了霞光。
陆明玉已经定亲了,今晚的宫宴她没再去,披着斗篷捧着手炉与留在家中的大夫人、二夫人、姑姑坐在一块儿,看两个堂兄带人在那边放烟花。看到一半,宫里赏了两道菜过来,菜底下架着小炭炉,打开盖子菜居然还是热的,众人象征地一人夹一口,没太把这两道菜当回事,毕竟陆家年年都会得到皇上赐菜。
赏完烟花,娘几个挪到暖阁里说话,一年到头就算有些磕磕碰碰,除夕晚上谁都没有再提那些晦气的,专拣吉祥话说,刻薄如二夫人,也一直都笑呵呵的。她当然高兴,前几天武康侯府才送来消息,陆怀玉有喜了。
一高兴,二夫人忍不住又提起了女儿的孕事,“等明年,锦玉、怀玉就都能带着小家伙们回来了,到时候肯定特别热闹。”
大夫人敷衍两句就转移了话题。
陆明玉悄悄观察姑姑,见姑姑捧着茶碗,神色温柔嘴角含笑,好像在憧憬与两个姐姐团圆的模样,并没有因为二夫人提到孕事而伤怀,陆明玉心里却有点酸酸的。这幸好是姑姑想得开,不然陆家出嫁的姑娘们就她孕事困难,姑姑得多难受啊。
聊着聊着,夜色渐深,陆斩、朱氏领着一家老小回来了。
陆明玉过去接母亲,在门前同祖父祖母道别,然后牵着恒哥儿跟在父母身后,回自家的三房。年哥儿睡着了,被陆嵘抱在怀里,萧氏担心雪花落到小儿子脖颈中,仔细替儿子掩掩斗篷,陆明玉看在眼里,心里暖融融的。
一家团圆,这才是除夕。
陆嵘先去送两个儿子回房,萧氏撑伞送女儿回梅苑,路上低声对女儿道:“阿暖,今晚皇上赐菜,没赏姚家。”
陆明玉惊讶地看向母亲,抬头时,嘴角先翘了起来。
其实皇上赐菜,没人真的馋那两道菜,享受的是这份荣耀,因为皇上每年只会给他看重的臣子赏菜,赐菜既说明了皇上将这家一年的表现看在眼里,给予了肯定,又为接下来的一年打了个开门红。而姚家这样的门户,眼下当家男人没什么功绩,皇上赐菜为的是他与姚老太爷的情分,突然不送了,只能说明姚家德行有亏,皇上不再顾念旧情。
京城的官太太们一个比一个精,皇上这一赐菜,几乎就差直接把德行有亏的罪名扣在姚家头上了,那些官夫人即便猜不出陆家休夫的真相,也不可能再单纯相信姚老太太先前散布出来的谣言。
可是窃喜之后,陆明玉又有点担心,“娘,你说皇舅舅这样帮着咱们,是看在你的情面上,还是……”
萧氏摇摇头,沉默不语。
她也猜不透这个皇兄的心思。如果说明惠帝看上小姑子了,但大半年过去了,明惠帝一直都没有任何表示,怎么看都不像对小姑子动了心。可如果没放在心上,明惠帝何至于隔了这么久,还对姚家秋后算账?
第三种可能,就是明惠帝做出此举,其实根本没有考虑他与陆府的私情,而是明惠帝亲眼目睹小姑子为求子昏倒,清楚小姑子与姚寄庭闹僵的真相,他觉得姚家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不配再得到这份荣耀。
“静观其变吧。”走到梅苑院门前,萧氏才幽幽地道。
陆明玉嗯了声。这事瞎猜没用,只能静观其变了。
楚国公府,回到三秋堂,太夫人单独留下长孙说话,“今晚皇上没给姚家赐菜,你可知晓?”
楚行意外祖母会提到此事,看了太夫人一眼,点点头。
太夫人沉思道:“我就说阿暖她姑姑不像是善妒的脾气,皇上圣明,绝不会无故冷落姚家,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这事与咱们无关,祖母别费心了,早点安歇罢。”二更都过了,楚行有点担心老人家的身体。他父母双亡,是祖父、祖母将他带大的,如今祖父已经过世,只剩祖母一个至亲长辈,楚行不希望祖母太过操劳。
“怎么无关?等你娶了阿暖,咱们与陆家就是正经八百的姻亲了。”太夫人笑着提醒长孙道。
提到未婚妻,楚行垂下眼帘,没再解释他是说姚家与自家无关。
“行了,早点睡吧,明一早你还得去陆家拜年呢。”太夫人也有点困了,朝长孙摆摆手。
楚行低头告退。
太夫人看着长孙挺拔巍峨的背影,再想想今晚的事,对陆明玉这个长孙媳妇越发地满意起来。明惠帝宠爱陆明玉人人皆知,这次陆斩霸道做出替女休夫的稀罕事,明惠帝竟然还肯替陆家撑腰,可不就是爱屋及乌,主要还是给外甥女面子?
陆明玉在明惠帝心里的分量竟然这么重,那么陆明玉嫁到自家,对孙女婿庆王来说便是锦上添花了。二皇子瑞王因为生母贤妃不为皇上所喜,四皇子刻薄跋扈,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不成器的,五皇子还小,怎么看太子之位都是庆王的。
等庆王封了太子,再登基为帝,她孙女便是大齐的皇后!
眼里精光闪烁,兴奋劲儿过去了,太夫人才传身边的丫鬟进来服侍。
大年初一,陆明玉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完毕,领着两个弟弟先去给长辈们拜年。
因为知道楚行今日要过来,陆明玉陪祖父祖母吃完饺子就躲回了梅苑。采桑派人留意准姑爷的动静,听说人来了,立即跑进来打趣主子。陆明玉瞪她,面朝琉璃窗转过去,低着脑袋继续翻看游记,假装在看书。
大概过了一刻钟,院子里传来了年哥儿雀跃的声音,高兴地喊姐姐。
陆明玉偷笑,不用猜也知道,弟弟肯定从楚行那里收到压岁钱了。
“姐姐,姐夫给了我一个十两的金元宝!”
年哥儿颠颠地跑进来,进屋便熟练地踢了鞋子,爬到暖榻里面朝姐姐炫耀。
陆明玉看看弟弟手里金灿灿的大元宝,笑着逗弟弟:“那你还不快收起来,小心丢了。”
“嗯,我装荷包里。”年哥儿拿出自己的小荷包,十分艰难地将元宝塞了进去,塞得太费劲儿,袖子里忽然掉出来一个小荷包。陆明玉被弟弟逗笑了,捡起荷包问他:“你到底准备几个荷包来装压岁钱啊?”真贪心。
年哥儿瞅瞅姐姐手里的荷包,却嘿嘿笑了,扑到姐姐耳边道:“姐夫说了,这是他给你的压岁钱。”
男娃温热的气息吹得陆明玉耳根痒痒的,一声“姐夫”成功地让陆明玉红了脸,看眼那边的采桑、揽月,陆明玉飞快收起荷包,低声警告弟弟不许乱说。年哥儿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着急地道:“那我去找姐夫了!”
他就是来帮姐夫送东西的。
“慢点走,不许疯跑。”陆明玉不放心地叮嘱弟弟。
年哥儿一边答应一边撒欢跑了。
陆明玉默默坐了会儿,再次转身,悄悄打开荷包……
又是一只小金马,几乎一模一样,个头也不见长。
陆明玉先是笑,跟着微微嘟嘴。什么人啊,上次送的猴子摆明了就是给弟弟们的,两个小家伙一人抢了一只,平时使唤猴子端茶倒水,要么出去叫猴子欺负别的男娃,稀罕得不得了。这次送她的小金马,既没有新意,块儿头也不及他送弟弟的十分之一……
他到底要娶她,还是娶她的弟弟?
楚行想娶的当然是她,正月一过,楚国公府就把聘礼送来了,摆了满满一院子,金玉宝石翡翠,瓷件儿香料家具绫罗绸缎,全都是最上等的,等闲勋贵人家都拿不出来,把二夫人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
送了聘礼,顺便递上挑好的三个吉日,请陆嵘夫妻选一个。
陆嵘一看,最早的在五月,中间的是十一月,最晚的明年开春。
他冷哼,意味深长地对妻子道:“这人真够狡猾的,摆个明年的做做样子,让咱们误会他不是特别着急跟咱们抢女儿,可阿暖会同意吗?那孩子早就盼着嫁了。”女大不中留,陆嵘试图劝女儿确定楚行能避开那道劫后再嫁,女儿却坚决不答应,非要早点嫁过去,就像对她娘说的,一心想替楚行留个种。
但陆嵘岂会让女儿有变成寡妇的危险?从女儿口中得知淮南王今年入秋会造反,他就开始暗示皇上防患未然,明惠帝早有计较,找个理由把淮南王的王妃、世子“请”到京城久居,淮南王极其宠爱这个王妃,至少这几年,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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